(一)
那個投訴女鬼的報警電話,是凌晨四點多打出來的。接到那個電話的值班警察,聽著電話當場后仰,摔倒在值班轉(zhuǎn)椅下。他摔倒后翻身爬起,再拿起耳機的時候,報警女人顯然更加驚恐,她在電話那邊哇地哭出聲,發(fā)出怪里怪氣的嗚咽和抽噎,你聽,噢歐———你聽啊,我的小靈通又響了!還是她的電話號!她又打進來了……可她真的上吊死了呀……
電腦記錄是4時22分。那時候,在濃稠的夜界,溫士丹和絕大多數(shù)的人一樣,像割倒的稻草一樣,伏在地面上。站起來的活物,除了上夜班的人,比如那個警察,娛樂男女,其他都是該在夜界活動的東西了,比如那個吊死女鬼?
凌晨四時許,是不是一個人類失守的時刻?天地黑得像深海底吧。溫士丹抱著酒精漸退的腦袋,吃力地按照這個時間推斷,凌晨四時許,她在干什么,好像在一個怪誕的夢里掙扎,原先看到是碧綠的海水,游下去怎么就變成了葡萄干紅的汪洋,她在葡萄干紅中像青蛙一樣踩著水,吐著滿是酒香的線性氣泡。她說,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啦,我會皺起來的,泡得太久啦。后來怎么就到處是綠豆一樣大的、比干紅還要鮮紅的紅蜘蛛,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地在水里游泳,像一只只縮微的八爪魚,那么的多,那么的小,那么的紅,在水里閃著星星點點的火一樣的光芒。頭發(fā)飄起來了,紅蜘蛛們像梳齒一樣,穿過發(fā)絲,向后飄去。
眼皮像沉重的厚水泥閘門,提不起來,就是提不起來,閉著眼睛好像是一路游到衛(wèi)生間,吐著芬芳氣泡,好多個紅蜘蛛被吐到了馬桶內(nèi),有幾只想爬上來的時候,溫士丹就放水沖掉它們。
紅蜘蛛是怪異的。紅蜘蛛滿天游動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那個吊死女鬼打電話的時候?異類總是結(jié)伴同行的吧。當然,在紅蜘蛛布滿夢境的時候,士丹還不知道夜色中,有一個不知是人還是鬼的東西,利用了現(xiàn)代通訊的數(shù)據(jù)傳輸,打出了一個令人瘋狂的電話,她呻吟著說,我沒有死呵……
一開始溫士丹反應(yīng)極其遲鈍,她像一袋爛土豆,半死不活地坐在110指揮中心的后排沙發(fā)上。警察說,室內(nèi)還戴著墨鏡?
溫士丹說,眼睛腫了。昨天晚上碰到幾個好友,喝得稍微多了一點點。
噢,你又喝多啦。
溫士丹蔫頭蔫腦地嗯了一聲。
警察就開了一臺電腦,讓她自己查閱值班記錄。溫士丹輸入昨天0800至今天0800的24小時時間段。大量的普通的刑事案件、治安案件、民事糾紛、報警求助記錄就出現(xiàn)了。溫士丹覺得眼皮真是燙,也重,翻看了幾頁,就趴在熱乎乎的機臺上。
另一個警察就過來,踢了她的椅子腳一下。喂!今天凌晨見鬼啦!要不要?
溫士丹沒有反應(yīng)。警察說,真的見鬼!你能報道嗎?
溫士丹就抬起頭說,我不想翻看了。頭痛。你們隨便說幾個特別的東西吧?
警察大喝一聲:鬼呀!還不特別?你到底要不要?
溫士丹把檸檬色眼鏡拿下來,說嘛,說就是啦,幾點的事啊?
那個不可思議的鬼電話,一個真正的和鬼直接有關(guān)的接警電話,就在A7號機臺進入,一個真正的涉鬼故事,就到了窩囊記者溫士丹的眼前。
(二)
電腦記錄是這樣的:04:32分,自強路巴小姐報稱,她的十天前上吊死亡的女友別某,突然用死屋電話打她的小靈通,該屋地址是飛云路336號4樓。巴極度驚恐。已指令地段警察前往336號查看情況。出警反饋:該屋租住人均在睡夢中,不知所言。再查十天前當日電腦記錄,23歲女子別某在飛云路336號4樓,因故上吊身亡,并留有遺書。
溫士丹一腦子糊涂。她愣怔地看著警察。看了半天,那個警察說,你到底酒醒了沒有?
這是…怎么回事……呃,我是說,她其實沒有上吊?
你不是看了值班記錄了?她死了!十天前有人報警,她吊在飛云路336號的門框上,血淋淋的**都伸出來了。她確實死了。
溫士丹眼珠子死了一下,突然,她躬起身子,嚎叫了一聲。檸檬色眼鏡掉在機臺上。
警察嘿嘿笑起來。終于酒醒了,你有正常反應(yīng)了。
警察興致勃起來。他說,這個電話從A7機臺撥入,當時我一應(yīng)答,就聽到一個女聲非常緊張的聲音,好像是喘不過氣,好像是忍住哭腔,也許已經(jīng)是哭了,就是哭聲被壓抑得很怪異,扭來扭去的,的確可以感到她極度的驚恐。電腦屏幕上顯示,她是用手機打出來的,她說,半夜我的小靈通響,開始里面都是風聲,我問誰啊?對方說,我是別,真冷啊。———太可怕了!我說你不是……那個……死了嗎?對方說,我沒有死啊,我好冷……
警察說,我不小心摔倒,是椅子重心不穩(wěn)———你別以為我害怕。我爬起來就安慰那個妹妹,我說,也許你的朋友在逗你玩呢。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那個可憐的妹妹說,是她的聲音!是她的聲音啊!我們是從小長大的朋友了,她的鼻音很特別。再說,我的電話上顯示的就是她去世的那個房間的電話號碼啊!以前我們常通電話嘛……
我說,那房間里現(xiàn)在住的人,是你們共同的熟人嗎?
那個妹妹哭著說,沒有啊。肯定沒有。不管怎樣,不可能有誰知道我的電話。啊!你聽!聽啊!電話又響啦!
我聽不真切,隱約好像有鈴聲。我說看看是誰吧。那妹妹哭著說,我開一條門縫吧———嗚,我把電話扔到門外去了。
電話鈴果然大聲地響了起來。很快又小聲下去。我說,別關(guān)門!請你撿起電話,再看看是哪里的電話號碼?也許你本來就看錯了。
那妹妹收聲,似乎下定決心。停了一下,她說,你不要掛機啊。我說,好的。
突然電話里就傳出火車鳴笛一樣的爆裂哭泣,緊接著是嘭地關(guān)門聲。我猜出電話上顯示的一定還是死者的電話號碼。我連忙說,別哭啊,我這就找人過去看看。
那個妹妹哭得像被人扼住喉嚨:還是她呀……嗚……她怎么一直打我的電話……你叫她不要再打啦……我害怕呀……求你啦,求你打她的電話,嗚……我?guī)筒涣四懵?hellip;…你干嗎嘛,我又沒有故意害過你,大家都有誤會嘛……
受驚的巴妹妹開始語無倫次,搞不清楚是對警察說話,還是對死者說話。
一名帶班警察從領(lǐng)導辦公室來到前臺。帶班領(lǐng)導說,別說了。這事你不要報道,溫士丹。你能告訴我昨天凌晨發(fā)生了什么?鬼?———誰也解釋不了。好啦,別糾纏這事啦。
(三)
溫士丹還是糾纏了這件事。溫士丹糾纏這事,首先是好奇。她找到了那個轄區(qū)的當夜的出警警察。出警警察一提那事,臉上老大不耐煩。溫士丹說,你是說,那房間里的三個人,都說沒有打過電話嗎?
半夜呢。我看也沒必要打電話!
那個……原來和死者在一起的女孩,她也沒打過?唔,都沒人打?
鬼打了電話唄!精神病!那個報警的女人不是多喝了,就是中心警察喝多了,媽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瘋子!害我白跑一趟!
問不出名堂,窩囊記者溫士丹就回了家。睡了一個午覺,剛有點消腫的眼睛又腫了起來。她又戴上檸檬色的糟糕眼鏡,到中級法院遛了一趟。運氣很糟糕,沒有新聞現(xiàn)貨,只有兩個“期貨”,等開庭最起碼也只能是下個月的工分口糧啦。上個月差2分完成任務(wù),再上個月差9分,溫士丹就對領(lǐng)導說,身體不好來著。再上上個月,也是幾乎完不成任務(wù)數(shù),就說腳崴了。現(xiàn)在,理由都用光了。溫士丹這個月就比較難過關(guān)了。
晚上回家,溫士丹思來想去,決定把鬼變成工分。她就開始寫新聞。
本報訊(記者溫士丹)昨天凌晨,110中心接到一個神秘報警電話。一個女子自稱接到了一個剛剛?cè)ナ朗斓囊幻黼娫挕?/p>
昨天凌晨四時許,一個帶哭腔的巴姓女子報警。她說,其十日前上吊死去的女友,一分鐘前,撥打了她的小靈通電話。巴姓女子稱,死者的女友在電話反復(fù)說,自己沒死,自己很冷。巴女掛掉電話,死者電話再次打入。巴女驚恐至極。報警。
接警警察根本不相信有這樣的詭異事。查閱十日前值班記錄,記錄證實,十日前在我市飛云路336號402室,一名二十三歲別姓女子懸梁自盡,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氣絕多時。
由于報警女子堅稱,電話中的女聲確系其死者女友的獨特嗓音,又由于該女子過度驚恐,因此,110指揮中心警察,指令轄區(qū)警察前往死者生前所在飛云路住地查看。但是,死者遺屋現(xiàn)有的兩女一男,均在睡夢中。除一女原和死者睡在一屋外,其余兩人均不知該屋十日前有人上吊身亡。轄區(qū)警察發(fā)現(xiàn)那部肇事灰色電話就在客廳沙發(fā)中間的茶幾上。兩女居一室,另一男子一周前才租住進來,也就是住在死者所在房間。
此案十分蹊蹺。警方正在調(diào)查中。
溫士丹想了想,做了個標題《夜半驚魂是鬼電話還是人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