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把其他的幾鍋分給了你們。愛一個人有許多方式,在那種特殊的情況下,我想這是最合理的方式了。進(jìn)德兄,接下來就是你,你哭完了之后,立刻回到了家里,把你的妻子和小妾也給殺了,煮成了一鍋肉。于是,所有的將領(lǐng)和軍官都開始吃自己家眷的肉。后來我們干脆把全城的女人都關(guān)了起來,總共一萬人左右,我們每天吃三十個女人,全城的男人居然沒有一個反對。有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吃了都無動于衷,自己還吃得最多。為了養(yǎng)活這些女人,我們還安排了女人吃女人,當(dāng)然她們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人肉,還以為是豬肉。于是,我們就靠著吃人肉熬過了將近一年,這一年的坤州是恐怖的世界。
終于我們等來了救兵,坤州守住了。十年了,我終于把這些話說出口了,七月十日,今天是七月十日,我想這該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們的罪過是無法饒恕的,天哪,我看見月香了,真的是她,她微笑著來了,她是來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進(jìn)德兄,如果你能收到這封信,那一定是月香帶給你的,請千萬不要害怕,珍重啊,進(jìn)德,你要當(dāng)心幽靈的報復(fù)。
這是最后一封信,我顫抖著看完了它,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即便是唐朝想必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的。段路一定有精神分裂癥,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就象唐人的傳奇,總有些不可思議的事。可我不能自拔,盡管我不相信,但從這古老的紙張和字跡中傳出的氣息卻又強迫著我相信。我又隱隱約約地發(fā)現(xiàn)這最后一封信上有許多淺紅色的斑點,很淡,但卻很密集,這是什么?是血跡?難道是段路的血,經(jīng)過了一千多年,永不磨滅地保留在這紙上。也許這就是堂兄所說的歷史的鮮血?
天色漸漸地亮了,我茫然地坐了很久,直到陽光灑滿了我的房間,驅(qū)除了那股唐朝的氣味。我把信全都放好,帶著信趕往我堂兄所在的研究所。
堂兄早已等著我了,他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的臉色的真難看,一夜沒睡?是不是,你一定把信全看完了,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對你說什么都沒有,是我騙了你,我不愿你看下去,但是現(xiàn)在我必須告訴你真相。這是真的,坤州的確存在過,乾為男,坤為女,顧名思義,坤州是一座以女人為主的城市。在安史之亂后的第十年,突然全城發(fā)生了巨大的災(zāi)難,男人幾乎全死光了,于是這座城市成了死城,被放棄,如今只剩下一堆田野中的廢墟,在史書上也沒有留下任何記載,我花了整整一年才研究出成果的。事實上,被圍困的城市中發(fā)生吃人肉的事情在中國歷史上絕不止一次。”
“那么我們的那位祖先呢?”
“這位名諱蔡進(jìn)德的先人在收到段路給他的最后一封信的當(dāng)天晚上,舉火自焚,沒人知道原因,而這些信卻都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
“那么說真的是有鬼?”
“不,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世俗認(rèn)為的鬼魂,那的確是段路的臆想,是他長期自我封閉的結(jié)果,他一直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他獨自懺悔了十年,內(nèi)心充滿了痛苦和對愛人的思念。于是在精神上他產(chǎn)生了幻覺,這是一個人心靈深處不斷斗爭的結(jié)果,他失敗了,他敗給了他自己的靈魂,于是他的靈魂就不屬于他自己了,所謂的鬼魂,其實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個自我,另一個代表愛人的自我。由于深深的愛,他已與月香無論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合二為一。所以,他說月香還活在他身邊,其實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半,他的精神已經(jīng)一分為二,也就是所謂的雙重人格,一切都源自他內(nèi)心,一切都源自對月香的愛。他在寫完最后一封信以后,就死了,死因不明。但對他來說,這卻是最好的解脫。”“那么他養(yǎng)的那么多貓是怎么死的,也是幻覺嗎?還有他的那些戰(zhàn)友,包括我們的那位祖先,還有坤州全城的男子,他們?yōu)槭裁磿?”
“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縱,但不是我們所一般理解的復(fù)仇的鬼魂。也許那些貓根本就是段路自己親手殺的,通過潛意識驅(qū)使他重復(fù)了當(dāng)年的那種恐怖行為,這是雙重人格的典型病例,他寫信時的正常人格卻對自己的行為渾然不知。我說過一切罪惡都源自內(nèi)心,我們的那位祖先其實想必也有過與段路一樣的心理過程。你是否注意到了信中反復(fù)提到的報應(yīng)二字,這不是簡單的佛教意義上的因果報應(yīng),而是他們的內(nèi)心對自我的報復(fù),從這個意義來說,他們在劫難逃。”
“謝謝你,堂兄。”
“你認(rèn)為我剛才說的是標(biāo)準(zhǔn)答案嗎?不,每個人心中都會有自己的答案,我真不該說這么多,也許你自己的理解比我的更好呢?”
我離開了堂兄的研究所,回到了家里,并歸還了那些信,象是扔掉了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
晚上,媽媽為我燒了一鍋肉湯。媽媽沒有察覺到我的眉頭掠過了一絲恐懼。
這是肉香,真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