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鈴家,是操偶者,傀儡師!所以一代一代,都是光與影般存在的孿生子!
因為將傀儡視作人,它們的身體才會變成操縱者靈魂的容器;因為分得了靈魂,傀儡才擁有和操縱者相似的幻形。傀儡永遠不會衰老,所以即使操縱者風華老去,它們依然擁有絕塵的姑射仙姿。
難怪盤鈴家前前后后那么干凈,卻有作祟之家的惡名:因為有“形體”在呼喚著那些逡巡的魑魅魍魎,那些“形體”再次動起來的欲望是那么強烈,強烈到近乎執(zhí)念——我所看見的揮動衣袖的舞者們,不是什么弟子,而是供養(yǎng)在家中,夢想著再次登上舞臺的古人偶!
“還不明白嗎……沒有人死掉。”冰鰭疲倦的微笑起來,“被殺的,應該是小椿的人偶吧!”
“小椿的人偶——小萱是小椿的人偶!”我?guī)缀踹B書也拿不住了。
“所以不讓你碰我……”冰鰭用右手吃力的解開衣扣,白色的夏衣立刻滑落下來,在他的心臟部位,赫然是一道猩紅的斜線,就像冰面上的裂紋一樣,由它延伸出的鮮紅細線遍布了冰鰭左邊的胸口、脖頸、手臂,并且正慢慢向右邊的身體蠶食過去。多么……奇怪的傷痕!
“怎會的……怎么會這樣……”我只覺得透不過起來,因為除了傷痕之外,冰鰭左邊的肩肘變成了僵硬的圓形機關——那是人偶的關節(jié)!
“左邊完全不能動了……”冰鰭輕輕的嘆了口氣,“我在你之前看見躺在池水邊的尸體……去確定她……還有沒有脈搏……本來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附上,可是那個時候我正好中暑……她叫小萱嗎?現在,我已經控制不了她了……”
那猩紅的斜線,就是短刀的傷痕啊!難怪當時我要去碰池邊尸體的那一刻,已經很虛弱的冰鰭拼命拉開我,因為他不想讓和他一樣能夠看見幻形的我,再被這人偶附身!
“你不要捉弄我!人偶怎么可能搶走人的身體!而且……誰會殺人偶啊?”我已經完全混亂了——支撐著小萱的又是怎樣的執(zhí)念?明明她的操縱者,就在她身邊!
“是小椿。”冰鰭閉上眼睛,吃力的靠在書架上,“從盤鈴家家主的話里我大約猜到的,小椿,可能想離開盤鈴家。”
“如果沒有她就好了!”的確小椿說過這樣的話!難道身為唯一繼承人的她要為重雅醫(yī)生而放棄這古老的家族,用殺死人偶的象征性舉動,徹底斬斷那無形的羈絆!
不想消失,不想被放棄,想要繼續(xù)存在下去——這就是小萱作祟的原因!以后會怎樣?小萱會奪走冰鰭的身體;而冰鰭會因那致命的傷痕而化為朽木,四分五裂?
“有人在家嗎?”再一次響起了,這嫻雅的語聲……
解鈴還須系鈴人,現在系鈴人出現了!我猛地丟下書,沖出門外:“有救了,是小椿!”
盛夏燠熱的午后,蟬藏在干枯蜷曲的樹葉間聲嘶力竭的悲鳴。眩目的晴空掩飾不住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昏黑。每天的這個時候,世界仿佛在人午寐的夢中被偷換了,溫度和時間失去了意義,生與死模糊了界限,這絕望的午后,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我就是走進了這熟悉的異世界里了吧——不然門前的庭院,怎么會開滿一望無際的蜀葵花?那固執(zhí)而暴躁的碧綠枝干結成堅不可摧的列柵,這晴空下空無一物的牢籠里,囚禁的究竟是誰泣血的靈魂?
“我進來了。”在茫然四顧的我身后,響起的依然是那么溫柔的嗓音。
“小椿!”迅速回頭的我并沒有能順利喊出這個名字,在我的視野里盛開出——巨大的蜀葵花……
沾滿凋零的緋紅花瓣的長長的水跡盡頭,鋪開五六重與花瓣同色的羅衣,深深淺淺;水藻般潮濕的黑色長發(fā)披散開來,裹住那不自然的身體——一半,是人類柔軟的筋骨;一半,是冰冷的朽木之軀。
聲音死在喉間,我一步步的后退著,不能自已的注視著眼前這半人半偶的怪異存在,不可思議的是即使現在我也覺得它是那么美——這就是小萱?妖艷的、熾烈的瀕臨極限的美,那奪目的存在感,遠遠壓倒身為人類的小椿。
“重雅呢?”為什么小萱會關心重雅醫(yī)生的去向?
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能拼命搖頭。突然間,小萱移動了。它以僵硬的姿勢單腳跳躍著向我靠近,是了……能動的,本來只有它從冰鰭那里搶來的一半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