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仿佛是在一瞬間降臨的。陰郁的梅雨不經(jīng)意放晴時,天空就突然變得清澈無比,輝煌的強光交織著盛極而衰的苦悶黑影——正午的驕陽如醉心于征戰(zhàn)的暴君。
冰鰭一早起來就不太舒服,再加上散學式時在操場上曬了幾個小時,現(xiàn)在幾乎連路也走不動了。雖然只大他一個月,但身為堂姐的我怎么說也應(yīng)該照顧他。我扶著冰鰭沿著小巷墻根的陰影,一點一點的往家挪,可是還沒走到一半的路,他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我只得讓他坐在一戶人家門口光潔的白石門檻上,斜靠著冰涼的石鼓。
“不可以在這里耽擱的……”我看著冰鰭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擔心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樣講可不是我強人所難,從剛剛開始已經(jīng)過去三個了——“他死掉了吧?可以把肉分一半給我嗎?”每一個都對我這樣講,這舊城古老的小巷里,到底住了多少這樣古怪的“家伙”啊!
我和冰鰭遺傳了很久以前過世的祖父多余的能力,總會在無意間窺看到來自彼岸的影子。“我一個人還不夠吃呢!沒你的份!”為了嚇退這些貪得無厭的家伙,我惡狠狠的大喊起來,就在這時,冰鰭身后那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傳出了低沉的吱呀聲,慢慢的開啟了。
毫不客氣的坐在人家大門口,還大喊大叫,這實在是太失禮了。我連忙去扶起冰鰭,一迭聲的向門里的人道歉。然而開門的人絲毫沒有責備的語氣,相反聲音異常溫柔,帶著擔心的腔調(diào):“他的樣子,好像中暑了啊……”我抬起頭正想說“是”,臉卻一下子紅了——很久沒看過這樣的古風美人了!她的年紀應(yīng)當介乎“姐姐”和“阿姨”之間吧,容顏并不像如今常見的那般張揚跋扈,一看就讓人驚嘆,而是即使看再久也不生厭的那一型;在氣質(zhì)沉靜的她的面前,我頓時感到自己一舉一動都是那么的慌張?zhí)仆弧?/p>
可是……有點奇怪啊!就算像古人講的那樣“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但這樣的天氣,她的衣著也太一絲不茍了:深淺兩重心字紋的枯葉色薄羅衫,交疊的前襟一直攏到頷下。用玳瑁梳插起的頭發(fā)有幾絲落在了光潔的頸邊,漆黑的發(fā)絲襯得那里的膚色一片不透明的膩白,白得像雅艷的人偶!或者說,她整個人的樣子,就像那種限量版的高級人偶!
“他的樣子很辛苦啊!不如到我家來休息一下,等恢復(fù)過來再走吧。”古風美人摸著冰鰭的額頭,一味安詳?shù)恼f著,那種文雅的口氣,倒好像不是我們要麻煩她,而是我們幫了她的忙似的。
“沒關(guān)系的!”雖然她的態(tài)度讓人安心,可我還是不得不警惕,“冰鰭很快就好了!”從小我和冰鰭就時常遇見怪人怪事,祖父為了保護我們,為我們?nèi)×俗阋哉饝剡@些家伙的,象征強大幻獸的乳名——火翼和冰鰭。
“冰鰭?難不成你叫火翼?”古風美人用纖細的指尖做出掩口的動作,表示她的驚訝,“這么說,你們是通草花家的孩子?”她的話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做通草花的是我和冰鰭的祖母,她和彼岸世界的家伙們可一點關(guān)系也扯不上。而且,用技藝代替姓氏的稱呼別人,是祖母參加的香川城民間藝術(shù)社團——“青柳會”的習慣。
見我依然不解,古風美人淺笑著繼續(xù)解釋:“家母曾是青柳會的一員呢。我是盤鈴家的小椿。”
“盤鈴家的……”我下意識的重復(fù)著這不知所謂的語句——我們家遠沒有青柳會其它人家風雅,除了游戲似的學著做通草花之外,祖母也沒特意教過我和冰鰭什么,所以我完全搞不清這些古技藝人家的關(guān)門過節(jié),不過好歹也弄清楚了這位“小椿”算是個不遠不近的熟人。看著冰鰭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只能微微低頭向小椿行禮:“那真是不好意思,要暫時打擾了。”
難怪小椿可以在大熱天穿那么莊重——一進入盤鈴家的大門,微帶著霉味的涼意立刻把我包圍了。攀附在高大的辛夷樹上重重疊疊的葡萄架隔絕了熾烈的日光,甚至連惱人的蟬聲也被阻擋在院外了。扶著冰鰭,我好奇的四下打量,盤鈴家大小和我家差不多,但完全是別院的布局,沒有正廳什么的;前后院都不小,主屋卻并不深,像舞臺似的開了許多窗臺極低的高大窗戶,現(xiàn)在一大半打開著,因為不用遮擋陽光,窗口掛的竹簾也都卷得很高,依稀透露出后院濃綠的景致,顯得十分涼爽。我跟在小椿身后,沿著碎白石的小路走進了飄著清冷香氣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