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指向凌晨一點半,屋子里燈光昏暗。音響里飄出來的隱隱約約的爵士曲。實際上,韓生并不喜歡爵士樂,但是他不習慣在沒有音樂的環(huán)境下思考,然而瘋狂的搖滾樂顯然會分散他的注意力,因此他明智的選擇在上網聊天的時候聽爵士曲。
“我可找到你了!你怎么這么晚才來??”韓生的手指細長靈活,鍵盤在他的手里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韓生上網很久了,屬于那種很有經驗的老蝦米。對于聊天,他早已厭倦了那種傳統的查戶口似的開局,Who Where How old.如韓生這樣的人,上網聊天的目的并不是希望找人溝通交流;他們要的是刺激,因此他喜歡像這樣當頭一棒先把對方敲暈。實踐證明,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法。不但可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可以考察對方的幽默感。有趣的人會順著你的話題往下說,并不追求細節(jié),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而無趣的人則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非要弄清楚你是什么的干活,直到搞得索然無味,兩個人都目光呆滯,昏昏欲睡才罷休。
對方顯然是個剛上網不久的新手,她反應了一會,才答道:“你是誰呀?我才第一次到這個聊天室來。”“我也沒有來過幾次,最近我一直在到處找你。皇天不負苦心梨,今天終于讓我碰上了。”“你到底是誰呀?”“你不能這樣冷酷你知道嗎?我承認你很出眾,我也承認我不如你的男朋友,可是你也不應該假裝不認識我呀。”“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是嗎?失戀了?”韓生心中暗喜。
“什么呀,我還小呢。”“小?這么晚了,還在網上飄著?”“我要趕一篇稿子,明天要交的,上來查資料的。”“這么說你是個作家了。有前途,現在就流行美女作家……什么稿子?”“什么作家呀……入團申請書。”韓生一口煙嗆在嗓子里,咳嗽的兩眼淚汪汪。心想,這是什么世道,上網泡美眉碰上個初中生。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明天早上我要出黑板報,作業(yè)還沒寫完,下了。”不等回話,匆匆離線。
韓生起身到廚房下了一碗面,臥了兩個雞蛋,熱氣騰騰的端出來。自從找到了一份在家上班的工作之后,方便面就變成了他的晚飯,午飯和早飯。長期的不規(guī)律的生活使他身材消瘦;由于不用出門見人,他省掉了每天洗臉,隔月理發(fā)這些繁瑣的活動。盡管他戰(zhàn)斗在高科技生活的最前線,卻把自己打扮的像個民工。
韓生的小屋也如他的臉一般,雜亂不堪。一張桌子,一張床占據了大半的空間。由于桌子上放了電腦,其他的東西只好堆在床上。然而不論如何,既然是床,你就總能在上面找到地方睡覺。這也是他大學四年集體宿舍生活里學到求生本領。
屋角放著一架根雕,這是這個房間里面唯一醒目的東西。那是一頭雄鷹,昂首張翅欲飛。雖然不是很精細,卻極具氣勢;鷹的身邊,巧妙的盤旋著一只小鳥,順著樹根的走勢而成,毫不牽強,乖巧生動宛如天成。這是他在潘家園鬼市買來的,據稱是清代的作品。那時候他手里有些閑錢,就收集古董保值。在后來的日子里他的收藏品大部分都換成了方便面,只有這架根雕總也沒有賣掉,一直留到現在。
韓生吃完了方便面,感到精神飽滿,他撥號上網,抖擻了一下,又一頭扎進了聊天室。
深夜的聊天室里充斥著像韓生這樣的老網蟲,這個時候總是他們最亢奮的時候,很多精彩機智的對白也總在這個時候出現。正在韓生察看在線名單的時候,有人向他說話了,讓韓生感到不解的是,她說的正是自己慣用的:“我可找到你了!你怎么這么晚才來??”韓生看到,說話的人叫“柳葉眉”,一個陌生的ID.
韓生精神一振,回話說:“真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是呀是呀,我等了很久,快一百年了。
有這么夸張么?
哈,就知道你不會信的。總有一天你會信的。
我已經信了,咱們今天聊什么?
就說說你吧。你怎么樣?
我挺好的我想知道多一點,我是說,你的一切,從出生開始。
美女,我費勁敲出來,等您明天酒一醒,什么都忘了。
不會的,我沒有喝酒,你說的話我都會記住。
好吧。我出生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的一間產科病房,具體是那一間我不太清楚,我媽媽她老人家沒有告訴過我。她現在在國外,我也不太方便問她……有意思么?
有意思,還要聽。我知道你剛出生的時候什么樣子,我見過那樣的孩子。
你生的?
你猜呢?
不猜;我從小基本沒病沒災,好像只得過一次腸炎,在304 醫(yī)院住了幾天,據我媽說當時我看上了那里的一名小護士:別人喂我吃藥我就哭,她來了我能把黃連素當糖吃,吃完了還要,到如今落下一嘴黃連素牙。
她長的什么樣?
記不得了,我后來想象大概跟鞠萍姐姐差不多吧,你說這是我的初戀么?
不算,那時候你還小,善惡不分。
呵呵,我估計你也是跟著鞠萍姐姐長大的,怎么招她也不能算是惡吧……后來我就長大了……
等等,怎么長大的?說具體點。
長大就是長大唄,吃喝拉撒睡,受教育,聽毛主席的話跟黨走,就長大了……我說您到底想干嗎?
就是想知道呀,不行么?
你要知道像這樣大范圍的搜索硬盤是很耗電的——我的記性又不是很好。
你累了?
累倒不累,困了有點。都快六點了。
是嗎?快天亮了?
恩那好,我得走了——請你一定答應我明天一定來,一定!
好吧,一定。
……
關上電腦,韓生感到很愉快。類似這樣的經歷他還沒有過,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形容,這個柳葉眉宛如一個裝飾精美的馬桶,讓你看到她就不得不什么都往外倒。對于酷愛聊天的韓生來說,這簡直是很過癮的一件事。
毛主席他老人家說新中國的青少年就好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這個說法過了幾十年,仍然有它無可比擬的現實意義——目前我國的青少年當中,有很大一部分對“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懷有一種崇拜的感情。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舉韓生為例,考上大學后,他就加入了“九三學社”——早上睡到九點,下午睡到三點。混了幾年臨近畢業(yè),更是喪心病狂,令人發(fā)指:整個白天基本上都在睡。那些準備出國的同學見到這種情況,紛紛表示十分敬佩,認為他們這樣做是在為去美國生活做準備——提前倒時差。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導致了這樣的后果:有些用人單位在接受了韓生他們學校的畢業(yè)生后,為了避免他們經常遲到,破例決定允許他們晚上在辦公室過夜。不好扯的遠了,讓我們把鏡頭切回到韓生的小屋。
韓生是被他的電腦叫醒的,比爾蓋茨的奧菲斯告訴他說今天他有一個重要的約會。韓生瞇起眼睛使勁回憶了一把,記起來今天是公司同事聚會的日子。在此必須說明,韓生就職于一個臺灣人開的網絡公司。臺灣老板重人情,喜歡請員工吃飯,歡聚一堂;不像日本老板,連打車都要AA分賬。另外臺灣人還喜歡趕時髦,聽說了一種新的工作方式叫“work at home”,正好不租寫字樓了,把員工撒回家,省心省錢。同時為了增強員工間的合作,避免有些員工彼此沒見過面,老板隔幾天就要請大家出來聚一聚。這次好像是郊游吧,信里沒說清楚,韓生也就不太清楚。
韓生穿上衣服,使勁洗了一把臉,把胡子刮掉,再把亂蓬蓬的頭發(fā)在腦后扎了一個辮子,對著鏡子顧了一番,頗有些人摸狗樣。再細看,竟發(fā)現了闊別以久的青春豆,呲牙擠了一番,心滿意足,哼著“小豆豆不見了”走出家門。
外面的世界一片陽光耀眼,這使韓生有些不習慣。到了集合地,韓生見到一些和他一樣,瞇縫著眼睛、鬼鬼祟祟的男男女女。漸漸的人多起來,有些人見到熟人,上前相認,就像核裂變的連鎖效應,熟人又介紹其他的熟人:“這就是咱們公司策劃部的小C ”“這就是咱們公司財務部的小A ”“這就是咱們公司外聯部的小O ”。終于,大家都聚在一起,做恍然大悟狀,喜笑顏開狀以及久仰大名狀。
韓生發(fā)現,公司里居然還頗有幾個女員工,自己所屬小組的組長就是一個,還頗有幾分姿色——在此之前,韓生只知道她是“QUEEN ”,很容易讓人想起一種張著翼肢、總是漂浮在空中并且會侵染人族基地的宇宙怪物。韓生認為QUEEN 向自己表示了相當的好感,這一點表現在QUEEN 聽說了他就是“HANDSOME”之后對他微笑,并在途中不停地向他搭訕:啊,原來你就是HANDSOME呀。
是呀是呀,多指教。
真有意思,咱們合作一個多月了,我才第一次見到你。
是呀是呀,真有意思。
這都怪我,工作沒做好。
是呀是呀……哦不是不是,不能怪你。
……
心不在焉的韓生自己也感到奇怪,面對漂亮的女上司打不起精神。沿途的景色還算賞心悅目,就像歌里唱的一樣,藍藍的天上白云飄,這讓韓生想起了WIN98 的啟動畫面,忽然就興奮起來,手指都輕微的抽動。
“對了你上網么?”
韓生沒頭沒腦的問題讓QUEEN 愣了一下。“當然,咱們是吃這碗飯的”
“那不算,我是說,工作之外的。比如聊天?”
“不,浪費時間。”
“那你平時都干嗎?”
“看看書,看看電影,聽聽音樂什么的。”
“你愛看王朔么?”
“不看,低級。”
“低級?”
“是呀,痞子文學嘛。我以前看瓊瑤,最喜歡窗外,非常感人,后來看岑凱倫,看米雪麗……我喜歡細膩的,真誠的。”
韓生終于沒有忍住,問道:“你愛看《上海寶貝》么?”
聽了這話,QUEEN 的反應著實讓韓生吃了一驚,她臉紅了,低頭說:“討厭!”
韓生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趕緊岔開話頭:“你都愛看什么電影?”
“經典的。”
“《飄》?”
“太老了,不好看,我最喜歡看《泰坦尼克》。”
“那個我看過,倆人啐唾沫斗遠。”
“什么呀,你理解不了那種深刻的愛情么?YOU JUMP,I JUMP,這才叫山盟海誓。”
“那我猜,你肯定愛聽黎明的歌,對么?”
“你真聰明,不過那是以前了,黎明過氣了,現在我聽謝霆峰……哎,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對不起我有點暈車。師傅!停車!”
……
“好點了么?”
“好多了,吐完就舒服了。”
“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謝謝。”
金頂渺云山。高500 余米,橫16公里,算是京郊的一座大山。據說這里以前只不過是一片荒山,少有人跡。明朝時有個叫舍然的和尚云游至此,看山清水秀,就蓋了個小廟。此后香火日盛,小廟也一次次翻蓋,今天看到的是解放后翻新的清朝嘉慶時的版本,山門上掛著匾——“敕建妙應金靈寺”。
在中國有一種奇怪的現象,不同宗教信仰可以共生。這在很多外國人眼中看來幾乎不可思議,在他們把異教徒架在火刑柱上烘烤的時候,中國人寫出了讓佛教和道教一起發(fā)揚光大的《西游記》。韓生以為這都是因為佛教教義的包容性。佛教的信仰近乎虛無主義,萬物都是空的,連佛陀也是無,既然如此,管他什么釋迦佛祖,什么元始天尊。金靈寺共四進,第一進大雄寶殿,供釋迦摩尼,其后第二進供文殊廣法,第三進和第四進就亂七八糟,記有普賢真人,觀世音,燃燈老祖,哪吒,鐘馗,關羽等等各路神仙。這大概歸功于市場杠桿的作用,開飯館的要拜關公,開妓院的要拜二郎神,多立幾個菩薩,自然就多了香火。
韓生信步亂走,漸漸的身邊人越走越少,轉過幾個彎,一個人都不見了。隱隱的聽見前面有咄咄的木魚聲,韓生走過去,看到一間小偏殿,燈光昏暗,進去看到一尊佛像,金漆破敗,露出斑駁的泥胎。細看,卻不認識,只是面目猙獰的頗有些嚇人。殿前正中的蒲團上坐著一名老僧,頭發(fā)灰白,僧袍也舊的看不出本色了。木魚咄咄的響著,燭火也一晃一晃的。韓生摸不出頭緒,只感覺一陣陣的發(fā)冷。在佛像面前呆立了半天,轉身要走。正在這時,只聽老僧啞啞的嗓音緩緩的說道:“緣生緣滅,自在人心;前生后世,瀑流云飛。紅塵萬象,生住異滅;云鬢柳眉,轉瞬成灰!”
韓生一怔,回頭看見老僧仍舊坐著在咄咄的敲著木魚。韓生走到老僧對面,拖了個蒲團坐下,問:“跟我說話?我聽不懂啊。您老人家會說普通話么?”老僧看了韓生一眼:“你看這佛像,當年美央美倫;三十年的時間,破舊如此,人見皆惡之。你可知時光荏苒,喜樂無形,樂由愛生,苦亦由愛生,離于愛者,無憂無苦。”韓生張口結舌,老僧從袋里掏出一串佛珠,交給韓生,就閉目不語了。 韓生攥著手中的東西,看著半死不活的老和尚,聽著咄咄的木魚聲,問著裊裊的煙,想著剛才老和尚念的經,禁不住犯暈。韓生閉上眼睛,卻覺得眼前亮起來。
這是一間農舍,窗上沒有玻璃,只有幾根木條,淡淡的陽光就從那里透出來。韓生發(fā)現自己就躺在這間小屋的床上。透過窗子可以看見外面的一片柳樹,葉子在風里沙沙的響。桌上擺幾個陶碗,兩副筷子,碗里有魚,有飯。韓生忽然感到奇怪,怎么自己躺在床上,卻能清清楚楚的看見桌上的碗里有三條魚呢?隱隱的覺得是在做夢。這時有個女人推門進來,穿著古裝,國色天香。對自己說:“怎么還沒起,午飯都好了。”微微一笑,轉身又出去了。
門合上,剎那間,天色暗下來,外面人喊馬嘶,夾雜著女人的哭叫和小孩的喊聲。韓生吃了一驚,趕緊下床,沖出門,發(fā)現這一會功夫,外面已經亂成一團,幾處房子都著了火。一些騎馬的古裝大漢呼嘯來往,手中高舉鋼刀。韓生正在奇怪怎么這個夢作的這么真實,忽然被人從背后抱住。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古裝美女,淚流滿面,喊著:“快跑!”韓生如夢初醒,撒腿就跑,女人在后面跟著。誰知沒跑幾步,就看見前面也有一群騎馬的,剛要回頭,被人一把薅住,一個絡腮胡子狂笑著罵:“娘的,還跑!”卻是一副娘娘腔,聽的韓生直起雞皮疙瘩。韓生拼命掙扎,可是娘娘腔大漢力大無比,怎么也掙不脫。韓生嚇的要命,聽見娘娘腔又喊道:“車來了,走,上車吧!車來了!”抓住他的領子使勁拉扯。韓生一急,終于醒過來,掙眼一看,QUEEN 站在面前拽自己的領子:“你怎么睡這了?車來了,都等半天了,趕緊上車吧!”
韓生甩了甩腦袋:“我操! 真是的我怎么睡著了,走走——大概昨天睡太晚了。”
韓生出了山門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忽然覺得褲子兜里有東西咯的慌,伸手摸出來,是一串佛珠。韓生探頭到車窗外想看看剛才睡覺的地方,隔著好幾個院子,早就看不見了。
哼哼唧唧毫無美感的爵士樂曲又響起來,韓生坐在他的電腦前面,雙眼有些發(fā)紅。聊天室一片大亂,一些無聊無知的幼稚家伙在搗亂。有個人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生殖器,對每個女性ID發(fā)出一段段的臟話。韓生做出種種生動的表情向他表示友好。于是大家就看到:“HANDSOME向生殖器微微的笑了笑”“HANDSOME深情的撫摸生殖器”“HANDSOME對著生殖器輕輕一吻,臉上一紅,害羞的跑開了”。眾人笑成一片。等到管理員拍馬趕到,將一干生殖器踢出聊天室的時候,韓生自然就成了聊天的紅人。無數傾心的恐龍擠成一團,紛紛把一堆一堆最肉麻的甜言蜜語砸將過來。韓生應接不暇,感到骨頭發(fā)飄,兩只手運指如飛一般,快的自己都看不清,一個一個的安撫眾恐龍,將她們調戲的不辨東西。同時心中涌起無限豪情,自忖真是天生我才呀。
正這時,有個ID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好像很忙呀。”韓生想也沒想:“想找我簽名是吧?別急,排隊,都有份。”又貧了一會,韓生忽然醒過味來,那是柳葉眉。忙察看了一下在線名單,還好柳葉眉還在。韓生退出聊天室,換了個ID又沖進來,對著柳葉眉熱情的說道:“嗨!你好,我來了,等半天了吧?我是昨天的那誰呀。”“出去換了身衣服?”“什么呀,我才剛上來的呀。剛才那人不是我。”“你喝多了吧。”“啊美女你還真是犀利呢,是喝了點,真對不起沒看見你進來。”
今天出去玩了?
是呀,老板請我們大家逛廟來著,完了吃飯,喝點酒。
好玩么?
沒勁,我都睡著了。對了碰見一個老和尚,沖我嘟囔了半天,就是讓他給我說困了。
跟你說什么了?
不知道,聽不懂,臨走還給了我一串佛珠,也沒要錢。
哦。
今天興致不高?
沒有呀,咱們接著昨天聊,說到哪兒了?
我也忘了,隨便聊吧。
那好,說說你的初戀吧。
不會吧,又是我說?
你想聽我說什么?我多大?我住哪?我長的什么樣?我有沒有男朋友?
別,千萬別說……算了,還是說我吧。
:)
我的初戀……怎么算初戀?
你自己看呢?
那就這次吧。
不要耍貧嘴。
好吧,我想大概是上高一那會兒吧,那時候我不愛上物理課,主要是因為老師講的太簡單,所以我就上課的時候睡覺,而且不交作業(yè)。那時候我們那由物理課代表管交作業(yè)這事,我發(fā)現她總是罩著我,從來不跟老師說我沒交作業(yè)。
哈哈,從小就很有吸引力嘛,后來呢?
慚愧慚愧,沒什么后來了,后來她就轉學走了。
你有沒有找過她?寫過信么?
沒有,我連她叫什么都忘了。
這叫什么初戀呀,最多是她喜歡你,你沒感覺呀。
是嗎?那就說大二那回吧。我們學校籃球賽,我是我們系的替補。跟英語系打。我在場下看到他們有個女生長的非常好看,心里就特別激動,積極要求上場。
上場了么?
上了,那回是我發(fā)揮最好的一次,得了很多分,而且,我看見她還給我鼓掌來著。
然后呢?
為什么非要有然后呢?那時候我可是有感覺的,心潮洶涌。
然后呢?
我服了你了,然后我們輸了,她上來和一男的擁抱,那天我還把腳給崴了,疼的我。
哈哈,還有么?
沒了,慚愧慚愧。
這么說你還真的沒有戀愛過?
英雄,給我點面子好不好,好歹我也七尺多高二十多歲,你說我沒談過戀愛太不道德了吧?
哈哈沒關系,我喜歡,你的這輩子還是給我留著了。
嘿嘿,我平時老以為我自己臉大,沒想到今天見到你我才知道我就是一井底之蛙呀。
韓生下線,點燃一支煙,一口一口的抽著。看著黑色的顯示器,韓生心理忽然涌起一陣沖動。這個柳葉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對于在聊天室里認識的人,一直以來韓生的興趣只保持在聊天。他認為網絡上的人不過都是虛幻的,他們的本質區(qū)別在于IP地址的差異。大家給自己編織一副面孔,互相興致勃勃的交換一串一串的二進制代碼。用極端虛無主義者的眼睛來看,所謂上網不過是無聊的坐在計算機面前,用手敲擊鍵盤,用眼睛觀察顯示器上的像素;至于從中獲得快感,不過是人大腦里面的生物化學反應。這種想法曾經影響韓生很長時間。以至于他在對“柳葉眉”這個人產生了一些超出網絡之外的興趣時,自己也感到奇怪。
第二天整個下午,韓生都在聊天室里等柳葉眉。一直到七點多,也沒有出現。韓生有些悻悻的,吃了面,躺在床上發(fā)呆。迷迷糊糊的,一睜眼,又看見了那間農舍。屋子里的擺設一如上次夢到的一樣。一個古裝美女推門進來說:“怎么還沒起,午飯都好了。”轉身出去。吶喊聲,哭叫聲從窗外傳來。沖出門外,古裝大漢呼嘯穿梭,著火的房子冒出沖天的煙。韓生跟著女人飛跑。
天色驟然黑了,韓生沒命的跑,身后馬蹄聲響的很急。轉過一個山坳,女人忽然停下,對韓生說:“咱們分頭跑,你去那邊,快。”韓生點頭,再跑了一陣,爬上一個小山坡,回頭看,見那女人竟然沒動,還站在那里。韓生向她拼命招手,女人嘶聲喊道:“韓生!韓生!你別把我忘了!等著我!”女人一轉身,張開兩只手,山路上一個大漢狂笑著向她沖過來,蹄聲的的。
韓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了,聊天室里并不很熱鬧,柳葉眉在線。
嗨,你來了。柳葉眉微笑的說。
來了。你早來了。
是呀,你怎么這么晚。
我剛才作了一個奇怪的夢,挺恐怖的。
哈,什么夢?
夢見被人追,和一個女的一塊,玩命跑。
呵,她長什么樣?
長的……挺好看的,有一雙很美的眉。
哈,那不就是我!
別開玩笑了,我覺得挺奇怪的,這兩天我老作這個夢,還有上次碰見的那個老和尚。你說這是怎么了?
……
說話。
說什么?
隨便說。
韓生干什么?……不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韓生,我不是人。
別逗了您,鬼故事我看多了。
是真的,我就怕你不相信,可是你總會知道的。我等了很久了,你也一樣。
這是哪兒焊哪兒啊?!
……韓生,你家里有一架根雕,一頭鷹和一只山雀。鷹身上涂了黑色的漆,山雀是木本色。那是我用村口那棵老柳樹的跟做的。它以前就放在咱們的房子里。
韓生心里一驚,半天沒有說話。
“現在你相信了么?”
“你是說,你就是我夢里的那個女人,它們都是真的?”韓生的手心微微出汗。
“是的,我本來叫柳眉。那時候我是你的女人。我本來沒有想現在就告訴你——你接受不了的。可是我太高興了,我的想法還是讓你感覺到了。”
“你……死了?”
“這是個很傻的問題,我死了一百年了。那年義和團,他們進了咱們住的村子,把我們殺光了,就因為咱們有一座洋人建的小教堂。咱們村就你和一個老頭活下來了,那個老頭當時在廁所,哈。”
“……”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這世界實在太大了,以前住在山村里不知道,作了鬼才明白的。一百年,也不知道你投胎幾次了,有沒有作過豬啊狗啊什么的,哈。”
“……”
“你怎么不說話?傻了?”
“對不起,我還是不能接受,你得給我點時間,我想。”
“沒關系的,我已經等了一百年,不在乎這點時間,況且,我現在心情好的不得了。這樣吧,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在飛宇網吧的門口等你——我們都是在這里上網的。”
“好吧。”
“那我走了,明天見啊。:)”
“再見。”
韓生關上電腦,拔掉電源插座和電話線,打開了所有的燈,一頭躺到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楞。過了一陣,韓生摸出老和尚的佛珠,抓在手里把玩。墻上的鐘滴滴嗒嗒的響,韓生感到有些累了。隨手把佛珠一扔,正好掛在那頭老鷹的翅膀上,晃晃悠悠。
第二天夜里,一名北京大學的男生在南門外等他的女朋友,路上沒什么行人,他想象著今晚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嘴里的煙頭忽明忽暗。時間過了,他有些不耐煩。這時候,他看到飛宇網吧門口有一個穿一身白色的女人,美麗驚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女人明顯也在等人,臉上的企盼,幸福的神色清晰可見。
令這個學生詫異的是,她等來的并不是一個年輕、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恰恰相反,與她接頭的是一個胡子眉毛滿臉,并且不長頭發(fā)的老禿子。這個老禿子走到白衣女人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女人一轉頭,老禿子就用一只手緊緊的攬住了她,轉身就走。她沒有反抗,跟著他走,轉過了街角。
這個學生感到很蹊蹺,正要跟過去看看,忽然一個嬌嗔的聲音說道:“怎么了?要走啊,我才遲到了十分鐘啊。”女朋友來了。他趕緊賠笑說:“哪能呢,我正要去找你呢。”“切……”男生挎著女生慢慢走開。
忽然,一聲壓抑的女人的慘叫聲從后面街角里傳來,男生轉過頭去,看到那里一片白光耀眼。本文轉載自鬼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