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地之間最長的間隔是時間——納西·威廉斯
我的母親在懷第一胎時不幸小產(chǎn),是對雙胞胎,母親很難過。那個時候,把親人的骨灰定制成鉆石是一種流行的時尚。
就是將骨灰先在一個溫度達5400度的真空電感應爐里凈化,然后,放置在高壓高溫的環(huán)境中模擬一顆鉆石形成所必需的條件,持續(xù)16周后,骨灰便化做了璀璨的鉆石。
我的母親委托了有相關(guān)資質(zhì)的公司,將這對尚未出世便夭折了的雙胞胎,打造成兩枚鉆石,鑲嵌在戒指上,以慰哀思。
后來,母親誕下了我和我的孿生妹妹小云,小云和我,屬于雙胞胎的變種,極其罕見的“鏡像雙胞胎”。 這意味著,小云是左撇子,而我則習慣于右手;小云心臟與普通人一樣,位于左側(cè)胸腔;而我的心臟恰恰相反,長在右側(cè),即醫(yī)學上所講的‘右位心’。
從小到大,這顆與眾不同的‘右位’心臟,沒少給我增添煩惱。尤其是每年例行的全身體檢,都免不了被一堆聞訊而來的、異常興奮的、跟欣賞到熒光恐龍?zhí)撘挛杷频陌素葬t(yī)生們,結(jié)結(jié)實實的評頭論足一番。不過,也正是這顆‘右位心’, 后來在一起完全不可思議的謀殺事件中,拯救了我的性命。
小云和我,雖然是外表上難分彼此的“鏡像雙胞胎”,可實質(zhì)上,我們不僅在生理的內(nèi)部構(gòu)造上,存在顯著差異;而且,性情方面也大相徑庭。我外剛內(nèi)柔,在強悍奔放的軀殼里,其實居住著一個相當保守甚至有點刻板的靈魂;而小云則外柔內(nèi)剛,雖然總是給人一種乖乖女的表象,但實質(zhì)上,卻有著一顆叛逆而且執(zhí)拗的心。
盡管如此,我們依然覺得對方是神明對自己最慷慨的恩賜。一個無須語言就能夠懂對方的親密死黨,伴隨著彼此一起成長,雖然性情迥異卻能擁有相同的感觸,幸福著彼此的幸福,悲傷著彼此的悲傷,感染著彼此的歡笑,分擔著彼此的憂愁……
這樣的日子在我們十八歲那年劃上句號,我們分別去了兩個相距甚遠的城市念大學。我選擇的專業(yè)是法醫(yī),在一個屬于死亡的世界里為不能再開口說話的尸體們充當語言的翻譯;而小云的專業(yè)是基因醫(yī)學,在一個微觀的世界里量化著、尋覓著煉獄中煎熬的病者們的生機。
我們在十九歲那年失去了雙親,從此,在這個世界,我和小云互為唯一的摯親,我們再次分開的時候,手指上都多了兩枚骨灰鉆戒,我戴爸爸和夭折孿生子中的哥哥,戴著媽媽和夭折孿生子中的弟弟。
雖然相距甚遠,可我們能夠強烈的感覺到彼此之間微妙的、沒有因為距離而扯斷的心靈感應。我偶爾會選擇在較晚的時候,故意不打手機,而打小云寢室的固定電話查勤,然后很多次都特別高興的發(fā)現(xiàn)這個家伙已經(jīng)未卜先知的等在電話的那一頭了。有一次我的右腳踝莫名其妙的紅腫脹痛,后來才知道小云穿高跟鞋不小心扭傷了左腳踝;還有一次,我在考試前吃壞了肚子,惡心嘔吐還伴隨腹瀉,不得已辦了緩考;而妹妹本來正在興高采烈的看電影,也突然感受到相同的癥狀,不得已只好中途退場。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面臨畢業(yè)的一年了,我一門心思的籌備畢業(yè)論文,一日,我正在圖書館里書,毫無前兆的,一陣釅的化不開的悲哀與憤怒,莫名席卷而來,緊接著,無法遏制的肌肉痙攣,開始在瞬間賁張的經(jīng)脈間奔竄抽搐。心,象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的咬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而且那個東西似乎還在向心窩里面繼續(xù)殘忍地蠕動噬咬,這是一種超脫人類承受極限的痛楚,我覺得自己的四肢陷入刺骨的冰涼,我拼命的甩著腦袋,卻怎么也擺脫不了排山倒海而來的莫名窒息,漸漸的,無邊的黑暗,如陰溝里腥澀磣穢的惡水,將我浸泡、腐蝕、溶解……
妹妹出事了!!!這是我在暈厥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我蘇醒后的第一件事是給小云電話,手機停機,而她的室友告訴我小云已經(jīng)兩個晚上沒有回寢室住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小云的學校,像無頭蒼蠅一樣心亂如麻的四處亂撞,像一條幾近崩潰的獵犬嗅著找著妹妹殘留的哪怕一點點信息……直到我看見學校的一片占地不菲的骯臟湖泊外圍了一圈的人,我看見湖泊里飄浮著一具尸體。
我一眼判斷出這多半是具女尸,因為,男尸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俯臥位,而女尸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仰臥位。這種現(xiàn)象,與男女骨盆的結(jié)構(gòu)和肌肉組織在身體中的分布不同有關(guān)。
女尸被打撈了起來,對一個即將成為法醫(yī)的菜鳥而言,每一具尸體都是不能拒絕的試驗品,我控制不住自己向女尸挪移過去的步伐。
人體的比重比水的比重大,所以尸體最先是沉入水底的。凡是全身都已漂浮在水面上的尸體,體內(nèi)肯定已經(jīng)高度腐敗了,這時,大量的腐敗氣體充斥把尸體“吹”成了一個人形大皮球,而無論身前多么的窈窕秀美,此時的面孔都無一例外的變成一副雙目怒瞪、口唇外翻、肥頭大耳、面目猙獰的丑陋“鬼”頭。
我終于走到了那具高度腐敗的尸體前面,那具女尸的眼里、鼻孔、耳朵、嘴角,突然不約而同的淌出了污血,我曾經(jīng)聽學長們說過一些見過的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其中包括淹死的人,如果親人來了會七竅流血……我禁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怎么會冒出這種不吉利的想法!但是,下一個發(fā)現(xiàn)徹底擊潰了我的堅強,因為,我看見,女尸已經(jīng)泡脹發(fā)白的左手上,赫然戴著兩枚戒指……是的,我認識這兩枚戒指,它們一枚是媽媽,一枚是夭折孿生子中的弟弟。
“在令妹的呼吸道及消化道內(nèi),僅找到了少量的溺液。這說明在落水之前,死者應該已處入昏迷甚至瀕死狀態(tài),僅有微弱的呼吸和吞咽反射。
然而,在尸體上始終未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外傷痕跡。也就是說,造成令妹入水前的致命性損傷,并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nèi)部。
經(jīng)過細致的解剖,終于發(fā)現(xiàn),這處致命性損傷是一起令人惋惜的意外,或者說,是因為小云體內(nèi)本來就存在一顆不定時的生物性寄生炸彈。”
“意外?生物性寄生炸彈?!”我極力壓制下滿腹酸楚,詫異的瞪著眼前的職業(yè)法醫(yī)兼曾經(jīng)的學長皇甫益。
“是的,令妹的致命性損傷,其實緣于蛔蟲穿透心臟膜而造成!蛔蟲喜堿怕酸,一般而言,寄生在溫度和酸堿度都相對適宜的人類小腸內(nèi)吸取營養(yǎng),然而,如果受到諸如高熱、消化不良、驅(qū)蟲不當?shù)却碳ぃ蜁l(fā)蛔蟲騷動,見孔就鉆,無孔不入,從而導致嚴重的并發(fā)癥。若鉆入膽囊管或肝內(nèi)膽管,可造成急性化膿性膽囊炎、膽管炎或急性出血壞死型胰腺炎;傷寒或十二指腸潰瘍病患者感染蛔蟲后,蛔蟲則易穿破病變處腸胃壁引起穿孔,產(chǎn)生彌漫性腹膜炎;蛔蟲向上逆行時可由鼻孔、口腔排出,或鉆入耳咽管而引起耳鼓膜穿孔,并由外耳道排蟲;蛔蟲甚至可到達喉或氣管,引起窒息。而臨床上因蛔蟲穿透心臟瓣膜、肝臟而造成死亡的病例并不罕見。
據(jù)令妹的室友反映,因腸胃有些不舒服,小云當日未去上課,而這條原本寄生在腸道內(nèi)的蛔蟲,因為小云的身體不適而受到刺激,自己從腸道內(nèi)逆行向上,見孔就,竟陰錯陽差的抵達到心臟的部位……此時的小云,定然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她決定立即去校醫(yī)院,為了抄近路,她甚至愿意穿過那個因臭氣熏天而人跡罕至的校內(nèi)湖,然而,就在恰恰擦過湖畔時,蛔蟲穿透了她的心臟瓣膜,極度的痛苦引發(fā)了休克反應,小云栽入湖水中……而當時,湖畔無人,于是,一條年輕的生命不幸隕落……姜雨,堅強點,節(jié)哀順變。”
我極力壓制住欲奪而出的淚水:“皇甫益學長,您不了解我妹妹,她有潔癖,對不潔凈的食物和水,從來都避之猶恐不及,可以說,小云感染蛔蟲的幾率,非常的小。”
皇甫益安撫似的拍著我的肩膀:“姜雨,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從母校畢業(yè)后來到這里當法醫(yī)的三年多時間,幾乎每一年都有女孩子因嘗試流行的‘吞食蟲卵減肥法’而導致慘劇。其實,那些所謂‘把蛔蟲卵或絳蟲卵吃到肚子里,使自己的腸子成為孕育蟲子的溫床,讓它吸收掉熱量、養(yǎng)分,這樣不管吃多少東西就都胖不起來’的理論是大錯特錯。當然,我不是指令妹是個要美而不要命的女孩,只是懷疑會不會有這方面的可能性。畢竟,我的工作只是法醫(yī)鑒定這一塊,剩下的很多東西需要刑偵的同事跟進,據(jù)我了解,令妹的手機也從湖水里打撈了起來,已經(jīng)嚴重損壞了,技術(shù)科的同事會盡快去嘗試修復里面的據(jù),不過這需要一定的時間。我答應你,會密切關(guān)注和敦促每一步的進展。”
……
轉(zhuǎn)眼間,小云的‘頭七’到了,夜晚,我去了湖畔, 然而,有人竟先我一步。我心中起疑,悄悄的繞至此人身后,那人點著香燭,正半跪在地上虔誠的燒著紙錢,嘴里念念有詞:“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可我委實無能,你又不肯告訴我你查到的線索,如今叫我怎么做才抓住兇手為你報仇呢?小云兒,我一直都好想這樣喚你,可你從來瞧不上我,拒人千里之外……”啪——那人突然自己抽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刮子,帶著哭音又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這樣忒沒意思的話惹你生氣,可是小云兒……不,姜云同學,今天是你頭七,現(xiàn)在又是一天中陰氣最盛、陽氣最衰的時刻,你就出來見我一面好不好,我哪怕就是立馬死了,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