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日,應君衡來到“泣蕪居”,一如往常和九公主隔簾對坐。 “你這是什么意思?” 九公主一見到他來,劈頭就是一句質(zhì)問的話。 “什么?”應君衡還摸不清楚狀況,絲毫不明白她的話意。 “你遣人送來一堆藥材、布匹,有何用意?”九公主冷冷地問道。 應君衡聽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所指的是這件事! “沒什么特別的用意,只是我見你似乎身有微恙,基于關心,這才自作主張地送來一些微物,希望你能使得著。” 九公主沉默下來,不置可否。 許久之后,她開口說道:“上一次我和邵嬤嬤的談話內(nèi)容,你全聽到了?” 她不是傻瓜,他遣人送來的全是一些綾羅綢緞、人參肉桂,倘若不是她和邵嬤嬤的談話讓他聽見,他哪會無緣無故送來這些東西? 因為對自己的猜測非常篤定,所以她也不等應君衡有所回答,逞自說道:“你可憐我?” 她的語意平淡柔和,但應君衡卻聽得出她話中的不悅之意。 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幼境遇坎坷的九公主有著極為纖細的心思,且對人充滿防御性,仿佛隨時隨地豎起一身的尖刺來抵御外辱。
但她知不知道,這樣豎立在自卑和自憐的敏感情緒上的尖刺,不僅刺傷他人,更會重創(chuàng)自己啊!他不禁要為她嘆息。 “當然不是。”他很快的否認,不讓她有多胡思亂想的空間。“就算我確實聽到你們的談話,但我說過了,之所以這么做,也不過是關心你罷了。” “關心?”九公主冷笑了一下,“我還輪不到你關心!” “是嗎?那請問除了我之外,又有誰關心你?”他問,一針見血,直直刺入她心中那道從不曾愈合的傷口。 她怔了一下,一張冷漠的容顏驀然變色。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彼此都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 午后的微風輕輕吹來,拂動隔閡在他們之間的那道竹簾;微微的擦碰聲響,依稀是一種破碎的聲音。 簾外的應君衡看不見簾內(nèi)人此刻的神態(tài),但這不尋常的沉默,讓他明白他的話產(chǎn)生了作用。 也許,這樣尖刻現(xiàn)實的話會深深地傷害到她,然而,也惟有這樣傷害她,才能迫使她面對尖刻的現(xiàn)實,不再逃避。他別無選擇! 許久之后,簾內(nèi)傳來一串毫無感情的言語——“說得好,我確實是沒有人關心,所以,也不需要你多事。”聲音異常冷硬平板,仿佛經(jīng)過層層的掩飾包裝似的。 “我不是多事,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應君衡堅定地重申自己的初衷。
“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承受如此不平的命運;如果你的委屈沒有人愿意懂,那就讓我來為你分擔。” 簾后又是一片沉靜。 聽了他這番誠摯的申明,九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何必對她這么好?他們非親非故……何況,她還是一個不祥的人…… 該相信他嗎?她不認為世上有真心關懷她的人,除了邵婆婆之外。不該相信他嗎?他的言語又是如此認真……不過,就算她相信又怎樣?不相信又怎樣?這一切,對她而言是沒有意義的。 不祥的人,就注定不祥的命運…… “這與你無關。”她決定給他這樣的回答,但聲音卻有絲微弱。 應君衡搖搖頭。“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牽扯不清了,怎會無關?” 牽扯不清?牽扯不清……九公主細思這句話,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感覺。 這樣出眾的人愿意和她牽扯不清,應該是她這不幸之人的榮幸吧!但她豈有這份幸運呢? 靜默許久之后,她忽然轉(zhuǎn)移話題地開口:“近來令尊時常駕臨泣蕪居。” 應君衡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提起這件事,一時沒有回答。 九公主繼續(xù)逕自說道:“他很希望我可以救你;真的……很希望” “我已經(jīng)請家父別再來打擾你,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應君衡說道。
九公主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你曾經(jīng)救過我,倘若你要我還你人情,我不會拒絕。”她慢慢地說。 她真的愿意救他,就算還他救命之恩;就算……報答他對她如此關心。 她感覺得出來,應君衡身上的陰氣已經(jīng)很重了。如果不盡速祛退糾纏他的鬼物,性命危在旦夕。 不料應君衡卻搖頭拒絕。 “為什么?你不想活了嗎?”她有些訝異。 “我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必要去強求。”過了片刻,他又說道:“如果,你還記得我曾救過你,那不如……”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頓下來,九公主忍不住困惑地問道:“什么?” “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就是他的要求?九公主不由得一愣。 “我的名字比你的命還重要嗎?”她不以為然的問。 “沒錯。”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九公主不放置信地望著他,一雙清澄的美目漾滿驚異。 “殤月。”許久之后,她說:“殤,‘國殤’的殤。”有點哀傷的聲音。 應君衡明白是哪個字之后,不禁問道:“誰取的名字?”殤?多么不吉祥的一個字……
“當今皇上。”她簡略地說。 當今皇上?那不就是她父皇?想不到皇上居然賜給她這樣的名字! 他忽然有點明白她語中的凄涼。 殤有夭折、死亡的意思,皇上如此仇視九公主嗎?竟詛咒自己的親生女兒早夭;何其可悲! 頂著這樣的一個名字,她怎么可能不感到悲哀呢?真令人凄然。 “這樣的名字,值得你用生命來換嗎?” 他們今天最后的一次談話,終止于這一句充滿凄涼和哀傷意味的自嘲。 應君衡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她坐著。九公主也沒有開口,簾后是一片無盡的沉默,無言地傾訴悲傷。 當他要離開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 昏黃的落日余暉灑落在一院的蘅蕪上,顯現(xiàn)出一種日暮的荒涼意象。 “殘余暉兮泣沖蕪……”他不禁想起九公主所作的詩歌。 泣蕪?是為她自己哀泣吧…… 自從那日之后,應君衡依然經(jīng)常造訪“泣蕪居”,有時是和風恬淡的午后,有時則在凄美如詩的月夜悄悄來到。 殤月——也就是九公主,意外地并不再排斥他。
彈曲的時候,她默許他靜靜地坐在簾外傾聽;閑坐的時候,她也會隔著簾子偶爾和他交談幾句。 他沒有再提及殤月的身世問題,而她的態(tài)度也不再像當初那般冷漠如冰、拒人千里。 當他們坐在一起談論他們之間共同的興趣——琴、詩之時,看起來倒像一對知心而志同道合的朋友。 只是——應君衡心里明白,雖然有時他們相談甚歡,但在他們兩人之間,仍藏著一道無形的隔閡。 他至今還是無法走進殤月的心——就像他一直被隔離在垂簾之外。 他知道,殤月對他依然有所防備。 有時候,他向她傾訴他的真心以及誠意,她會佯裝不明白;經(jīng)常,他對她表明心跡,她就顧左右而言他;當他顯露對她的關心之時,她更是毫不領情。 她總是在抗拒,總是在躲避…… 他看得出殤月的逃避,但他不能明白的是——為什么她要逃?為什么她不愿接受他? 他的心意已經(jīng)表明的很清楚了,難道她是真的對他毫無感覺?
每思及此,他總不禁有一種挫敗和苦澀之感泛上心頭——生平第一次對一名女子動情,卻得不到絲毫的回應不過,話說回頭,他也從不曾期望殤月能給他什么回應。 最初的念頭,他只是希望能在死前見到這名令他一見鐘情的女子罷了;不料如今竟能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他應該高興了…… 就算是一段沒有結(jié)局的戀情,他亦不愿就此結(jié)束。 今日午后,他一如往昔,來到“泣蕪居”。 來的時候,天色陰沉沉的,飄著纖纖如絲的小雨,將古老陳舊的“泣蕪居” 襯托得更為陰冷深沉。 殤月正撫著琴,蕭瑟低沉的弦音似哭泣一般。
應君衡輕輕地來到,輕輕地在簾外坐下。 見到映在簾上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殤月明白是誰來了。 知道他特意放輕動作,不愿驚擾她,她也就沒有出聲,繼續(xù)彈琴。 過了一會兒,簾外的雨聲漸漸滂沱得足以掩蓋過她輕靈流泄的琴音。 應君衡一直都不曾開口,只是靜靜地坐著凝神傾聽,似乎對雨聲渾然不覺。 纖指在弦上的殤月卻早已無心于此——屋外的雨勢愈來愈大,連坐在簾后的她都已感受到濕意……
她不覺停下來,開口說道:“進簾子里坐吧。” 她的突然開口,令原本凝神靜聽的應君衡微微一驚,繼而愣了一愣。 他沒有沒聽錯? “你說什么?”他不確定的重問一遍,一則因為雨聲太大,他方才似乎沒有聽清楚;二則是……他有點不敢置信! “我說,請你進簾子來。”殤月微微放大音量重覆一次,又補充說道:“外面雨大。” 她真的請他進簾內(nèi)!?應君衡心中訝異極了。 她愿意主動請他人簾,是否表示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殤月的心不再排拒他一如將他隔離在簾外? 想到這里,應君沖自是感到一絲欣喜,但卻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 “謝謝你,但我在這里就吁以了。”他回答道。 他想,他最好還是坐在簾外,否則讓他再見到殤月邵張稀世絕美的容顏,難保他不會再做出什么舉動……
“雨勢大,你坐在簾外會打濕農(nóng)服。” 連她坐在審后都會濺到雨點,她猜想身在回廊的應君衡衣服大概濕了不少。 她猜的沒錯,他的衣服的確被雨打濕了,但他依然無意進簾。 “不礙事。”他說道。這點雨對他還造不成威脅,只是有點涼意;但他不以為意。殤月聞言,不再堅持要他入簾,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隨你逞強。但如果你堅持要在我面前淋雨,我可能會請你走人。”她的語意平和,但威脅之意卻十分明顯。 “為什么?”他不禁有絲茫然。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他是不是淋雨?她也會關心他嗎?還是……他想大多了? 殤月沉默不語。為什么?她也想問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她竟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損傷……但,這又關她什么事呢?她也不禁茫然了……
應君衡在等她的回答,她卻遲遲不開口。 殤月在等他入簾,他卻堅持淋雨。 過了片刻,雨勢愈來愈大,殤月忍不住開口說道:“如果你不進簾內(nèi)避雨,就請你走吧!”出乎自己意料的,她一向冷淡的聲音,在此刻竟帶有一絲異常的焦急。 一室沉寂中,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猛然響起。 殤月受到不斷吹入簾幕的冷風襲擊,柔弱身于抵擋不住寒意,便又咳嗽起來。 應君衡見她咬得厲害,也顧不得其他,下意識地過去摟住她的身子,替她拍背順氣。 ‘你還好吧?“他一邊輕柔地安撫她,一邊焦急憂慮地問道。 看她咳成這樣,似乎情況不尋常啊……應君衡憂心地想著。 邵婆婆說過,蕩月有舊病,那“舊病”到底是什么病癥? 應君衡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殤月劇烈的咳嗽聲有如尖刺一般,聲聲刺進他的心。
他極盡溫柔地替她順氣。殤月伏在他懷中,依舊咳個不停。 許久之后,她終于停止了咳嗽。 “殤月,怎么了,還好嗎?”應君衡立刻關懷地問道。 殤月說不出話來,微微搖頭,氣弱地癱靠在他懷中。 應君衡心疼的擁著她,讓她好好休息;一只手仍輕輕地在她纖細的背上拍撫著。 “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癥?” 過了許久,應君衡待她氣息平順下來之后,語意溫柔地問道。 懷中的人兒身子明顯地一僵。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他又說道。 殤月沉默了一下,氣息微弱的開口:“你知道了又怎么樣呢?”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 聽得他這么說,殤月?lián)u搖頭,慢慢的自應君衡懷中起身。 “你用不著管我。”她淡然地說,往軟簾的方向行去。 應君衡本還想說些什么,見殤月雙眸望著簾外,神情若有所思,便不再開口。
他想治好她?別說這病有沒有可能治得好,就算真的可以治愈,她也不愿意。 太累了……她活得太累了。身上背負的這些罪,沉重得讓她幾乎支撐不下去。 何況,她的生命原本就是一個錯誤。錯誤的生命注定一生悲哀……面對這樣悲哀的人生,她還有什么值得戀棧? 倒不如死,一了百了,她的靈魂也可以得到解脫…… 一想到這里,殤月頓時有一種釋懷的感覺,因為她正等待著解脫。 只是……她怎么會……依稀有一種不舍的情愫? 殤月忘情地回眸望向應君衡。 “怎么了?”應君衡注意到她神情有些不尋常地望著他瞧。
“沒……沒什么。”她驀然回神,別過頭看向室外的一片漆黑。“……雨還在下……”她近似喃喃自語地說道。 “等一下我就離開。”看樣子,今夜似乎等不到雨停的時候了,他只能冒雨回去。 “你可以留下。”她回眸看他,表情平淡如常。“如果雨一直不停的話。” “這……”對于殤月的提議,應君衡顯得遲疑。“不方便的,我還是回去的好。” “不得事。只是,空房不多,只能委屈你在這個斗室過夜。” 殤月言訖,見應君衡似有拒絕之意,立刻又說道:“要是你堅持淋雨回去,那下一次也不用來了。” 她屢次出言威脅,其實自己也覺得很抱歉,只是,她真是為了他好。 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是不禁要為他著想,但當她猛然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之時,已然管不住自己的心。 聽到殤月這么說,應君衡有一些訝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她是為了他好——他可以相當清楚明白地感受到這一點;然而,為什么?
他深沉凝黯的眼眸令殤月倍感不自在。縱使沒有面對他,她依然感覺得到來自他的異常注視……似能穿透人心的注視…… 就在應君衡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殤月驀然轉(zhuǎn)身——“你請自便,我想歇息了。” 她說完之后,衣袂飄飄而去,僅余一室冷香幽幽蕩蕩…… 夜深時分,屋外寒雨依舊淅瀝地下個不停。 陰暗寒涼的斗室中,應君衡倚墻而寐。 無聲無息的,殤月再度來到這個房間,手上拿著一條布被。 她來到應君衡的身旁,悄聲坐下。 藉著來自內(nèi)室的一點薄弱燭光,她見到應君衡睡得深沉,但神情卻不甚安穩(wěn),似乎在夢中被什么東西糾纏住似的。 同時她也看到在應君衡秀逸的眉宇之間,隱隱有一道透露著詭異的青黑之氣。 這道黑氣忽明忽滅,在一片漆黑的氛圍中閃動著玄異的光影。 殤月沉吟了一下,伸出纖手,緩緩按住應君衡的眉閑。隨著她的動作,只見她的手指和應君衡額頭的接觸之處,漸漸浮現(xiàn)一陣青綠煙霧。
片刻后,她縮回手掌,應君衡沉睡的俊顏恢復寧和安穩(wěn)。 望著他的臉,殤月沉默了許久,澄澈秀麗的眼眸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的情況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因為她在場的緣故,糾纏應君衡的鬼物今夜不敢過于放肆,但……那個鬼物不會善罷干休的…… 如此執(zhí)著的糾纏,來自一股纏綿不盡的眷戀……倘若不徹底驅(qū)除,對方不可能會放過應君衡。 至死方休……怎么會有如此深長的眷戀?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吧,教人無法不牽念…… 殤月心中浮現(xiàn)許許多多的念頭。忽爾,她輕嘆一聲,將手中保暖的布被為他蓋上。 正想起身回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應君衡身上作崇的鬼物雖然一時讓她鎮(zhèn)壓住,但她人一離開,鬼物仍是有可能回來,他同樣不得好眠…… 如此一想,殤月索性不走了,就移身坐在應君衡身旁不遠處,閉目養(yǎng)神。 實在不忍心見他夜夜受此折磨啊…… 來自應君衡身體的男性氣息,莫名地讓殤月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被包圍在一個安全而無所顧慮的氛圍中,如此自在、安心…… 精神一松懈,原本只是想靜坐養(yǎng)神的殤月,竟在不知不覺中沉沉人夢。 應君衡隔日清晨醒來,看到的就是她倚墻而眠的模樣。
她睡在這里,是為了陪他嗎?應君衡望著殤月如玉般的容顏,神情顯得相當溫柔。 看似無情卻有情…… 撫觸覆在身上的布被,他仿佛能感受到她那若有似無、含蓄溫厚的情意。 這樣就夠了,他想。他明白自己已來日無多了,原也不能對未來存有太多的想像,所以,這樣就夠了;至少他知道,他所愛的人并不是對他無情。 也許可以真的了無遺憾了…… 應君衡輕輕地站起身來,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替殤月蓋上。 深深地看了她清麗的睡容一眼,他轉(zhuǎn)身在晨曦中離去。 第六章 自從那一日之后,應君衡就不曾再來“泣蕪居”。 對于這種情況,殤月起初并不曾特別在意,只是偶爾會感到有些落寞。時日一久,她才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尋常。
莫非他已發(fā)生不測? 這樣的憂慮困擾她許久,每一思及糾纏著應君衡的那個鬼物所透露的深沉怨念,她就不禁坐立難安、心神不寧。 雖然,她總是告誡自己,應君衡的生死與她無關,她也曾對他暗示過自己可以救他,是他不領情,死不可怨!然而,她卻為他憂心如故。 她真的不愿見他就此死去…… 內(nèi)心掙扎了數(shù)天,她決定到禎王府看看。 倘若應君衡一息尚存,她就設法救他,算是還他救命之恩;萬一他已遭逢大故,那……也就讓她死了心吧…… 主意打定之后,殤月借口采藥,瞞著邵婆婆往城中去。 如果可以,她真的寧愿一輩子不要再踏進城里,而她也以為自己做得到;不料今日竟會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破了自己的誓言,她作夢也想不到啊…… 費了大半天的工夫,殤月終于來到幀王府莊嚴富麗的大門前。 見到王府大門前并無任何異樣,她懸了數(shù)天的心至此才稍稍放下。 禎王府沒有治喪的跡象,至少表示應君衡尚在人世。只是不知情況如何呢?
“我想求見尊府王爺,煩請通報。”不遑多想,殤月上前往守門侍衛(wèi)走去。 守門侍衛(wèi)聽見來人求見王爺,便拿眼向她上下打量。 他們見對方雖然衣著寒素,氣質(zhì)卻尊貴懾人。且相貌脫俗絕美,口氣不由得客氣三分。 “你想見我們王爺?你是什么人,從什么地方來的?”侍衛(wèi)依慣例盤問來人的身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有要事要見你們禎王爺。”殤月沉穩(wěn)地說。 “你不報明身分來歷,恕我們無法替你通報。何況……”其中一名侍衛(wèi)打量了一下殤月的衣著打扮,態(tài)度有些為難的說:“也不是每個人想求見王爺,就有資格可以見得到的。” 對方狀似無心的舉動和話語,令殤月頓時有一種受辱的難堪。 也許對方不是有意譏諷她,但甚以自身背景為恥的殤月卻不能不感到自卑。 她沉默了一下,勉強壓下心中受辱的感覺,開口說道:“是不是我說出身分來歷,你們就愿意通報?” “對。”門口眾侍衛(wèi)點點頭,站在殤月面前等她說出來。
雖然明知道她一報出自己的身分,勢必會造成更大的難堪,但為了進人禎王府,無論如何她也非說不可。 “好,那請你們轉(zhuǎn)告禎王爺,東郊九公主求見。”殤月極其緩慢地說。 “東郊……九公主!?”眾侍衛(wèi)一聽到這個名諱,先是一愣,旋即眼睛瞪得如銅鈴大,狀似驚駭至極。 “九公主!鬼啊!”他們驚呼一聲,轉(zhuǎn)身便欲逃竄。由于身后的大門緊閉,他們只得往反方向竄逃。 一群大男人死命地往大街上涌去,有幾個在下臺階的時候不慎絆倒,一群人在街上跌成一團。 “鬼……有鬼……” “九公主身上都是鬼啊!” 那群侍衛(wèi)跌坐在大街上,口中還驚惶不已的鬼喊鬼叫,一時丑態(tài)華出。 殤月轉(zhuǎn)身,站在臺階上冷冷地望著他們。看著這種情況,她心中分不清是怒是悲。 “你們這是在鬧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一頂四人轎來到王府門口,轎中人發(fā)出一聲冷斥,引起眾侍衛(wèi)回頭相看。 他們自半掩的帷幕中看清坐在轎里的人之后,不由得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來到轎前跪安。 “小王爺吉祥!小的們該死,沒來得及接駕,小王爺恕罪!” “你們在做什么?在大街之上鬧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應君衡掀起轎簾,冷冷地斥問跪在地上的那群守門侍衛(wèi)。
“稟小王爺,有鬼、有鬼……”眾侍衛(wèi)連聲說道。 “鬼?”應君衡問言,微微蹙眉,“你們在胡說什么?” “小的不敢胡說,小王爺請看大門那邊……” 應君衡依言,抬頭望去,不由得當場愣住。 “殤月‘?”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大門前的那個人,不敢相信她會來這里,更不敢相信被侍衛(wèi)視為鬼物的人竟是她! 殤月回望著他,神情木然,靜默不語。 “小王很抱歉,不知道九公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讓本府侍衛(wèi)失禮于九公主,小王實在于心難安……” 應君衡將殤月請人王府大廳,禎王爺在知悉一切之后,連連賠罪不迭。 “那些失禮的人,小王必然嚴加懲處,請九公主寬宏大量,別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且恕小王放縱下人之罪!小王在此賠禮,望九公主海涵……” 禎王爺從剛才一直道歉到現(xiàn)在,殤月只是靜默著,一句話也沒說。 坐在一旁的應君衡看著殤月那張過于平靜的臉,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殤月越是表現(xiàn)得平淡冷靜,他的疑懼就隨之越深,因為他明白,殤月習慣以冷默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所受到的傷害。 今日在王府前受辱這件事,勢必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吧!他替她心痛,但卻無法為她分擔她心中的痛楚……他無能為力……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知命格奇詭是殤月心中最大的痛,為什么他還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大廳上,應君衡在心中不斷自責,禎王爺口頭上一直賠罪,殤月的心思卻令人完全無從臆測。 她淡漠著一張瞼,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禎王爺?shù)狼傅脑捴v得差不多了,她才淡淡地開口:“今天我來,是為了替令公子驅(qū)邪,不是來聽王爺閑談。” 她的語氣異常冷漠得令應君衡一陣心寒。 他望著殤月,卻發(fā)現(xiàn)她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這意味著什么?他實在不敢去想…… “是、是,這自然。”禎王爺連忙說道。“只是,關于方才那件事,小王還是要請九公主別放在心上,否則小王內(nèi)心實在難安。” 眼前的人是他的愛子惟一的救星,他說什么也得罪不得啊、哪怕好話說盡,他也要求得對方的原諒。 “附在令公子身上作祟的,是一個死靈。”殤月沒有多理會禎王爺,逕自切人重點。 “死靈?”陪坐在應君衡兩側(cè)的彥文、彥武,聞言顯出非常驚異的神情。
“是什么樣的死靈?”彥文連忙問道。 “一個和應公子有相當親密關系的人死后靈體所化。” 眾人聽見她這么說,不由得面面相懼。 “知道是什么人嗎?”問話的是禎王妃。 殤月沉吟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清楚其身分,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是年輕女子。” 女子?應君沖聞言,神情明顯一變。 他不禁回想起數(shù)月前那場如夢似幻的經(jīng)歷。濃郁的梔子花香…… “那位姑娘對應公子有極深的掛念和牽絆,因為這樣強烈的執(zhí)念,致使這位姑娘死后的靈魂無法往生,反而凝聚成一個具有強大怨念的死靈,滯留人間苦苦糾纏。”殤月依據(jù)她所了解的,說出死靈的成因。 “那……你可知道這個……這個死靈,糾纏君衡究竟有何意圖?”彥文連忙問道。 “帶走他。”殤月淡淡地說道,沉靜的眸子第一次對上應君衡。“這個死靈賴以支撐的力量,完全來自一股對應君衡的無盡執(zhí)念……企圖將他的靈魂一同攝回地獄。”殤月直望著應君衡,面無表情地陳述。 “什么!?”眾人不禁萬分驚駭,許久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后,禎王妃轉(zhuǎn)向王爺問道:“王爺,你可想得到那位姑娘究竟是誰? 因何連亡故之后都還要這樣糾纏我們衡兒?“語氣顯得有些焦慮憂心。
‘這……“禎王爺微一蹙眉沉思,也是全無頭緒。”我想不到啊。“”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呢?君衡向來不和姑娘家打交道的,怎么會惹來這種怨靈呢?“彥武對殤月所說的一切,明顯不以為然。”會不會是你判斷錯誤了? 這種事不可能發(fā)生在君衡身上的。“ 在彥武眼中,應君衡是個異性絕緣體,從來不曾對哪一個姑娘特別用心留意,絕對不是會走這種“鬼桃花”運的人。 “這倒未必。”殤月面對彥武的質(zhì)疑,并沒有說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彥文突然說道。 “此話何意?”禎王爺趕忙追問。“莫非你知道什么?” “和君衡有過接觸的女子,不是沒有……”彥文說著,將若有所思的目光轉(zhuǎn)到應君衡身上。“我想,君衡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嗎,君衡?”眾人將注意力集中到應君衡身上。 應君衡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周蘭萱。” 他早該想到了,那獨特的桅子花香味…… 周蘭萱,是他五年前、十七歲時應父母之命所娶的妻室;然而對于這個早夭的妻子,他實在沒有太多的記憶和感覺。 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周蘭萱是個性情內(nèi)斂、嬌柔羞怯的姑娘,他們成為夫婦的那二年里,她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敢過于親近。 因為如此,他從來不曾把這個苦苦糾纏他的鬼物和周蘭萱聯(lián)想在一起,盡管那奇特的梔子花香曾令他起疑;所以他直到方才聽殤月陳述之后才確定。 喜愛柜子花香,確實是周蘭萱一個明顯的癖好啊…… 然而,他卻始終不明白,周蘭萱因何要這樣做?不符合她生前的為人啊……
莫非…… 應君衡驀然憶起周蘭萱從前總是躲在角落窺視他,那抹含羞帶怯的淺笑。 莫非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嗎?一份深藏于心、目前不敢表露的心意…… 他有些恍然大悟,但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周蘭萱!?怎么會?” 不敢相信的人不是只有他。除了殤月之外,廳中眾上聽到這個名字,全是一副無法置信的驚詫神情。 “衡兒,是不是你弄錯了?哪有可能會是蘭萱呢?”禎王妃懷疑地問道。 周蘭萱在他們應家的時間雖然只有兩年,但對于這個媳婦的性子,她可是很清楚的。再怎么說,她都不相信蘭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禎王爺和彥武都是這種想法。 “不見得。”彥文卻不是這樣認為。他說道:“也許以周姑娘生前的個性來說,并不是這樣的人,但死后就很難說了。人和鬼,究竟是有差別的……” “這……”禎王妃和王爺相視一眼,無話可說。
人死后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是否心性將會異于生前,他們的確是不能了解,因為他們畢竟是普通人。這種事,除非是像九公主這樣的異人,方能明了。 “九公主,你認為如何?”禎王爺轉(zhuǎn)向殤月問道。 “對方是誰,不干我事。”殤月一貫冷淡地回答。“我之所以告訴你們此事,是因為要救應君衡,勢必祛除糾纏著他的那個死靈……我所說的‘祛除’,你們明白嗎?” 眾人搖首。“不明白。” “那個死靈將會魂飛魄散,再也無法為惡!當然,也不可能再投胎轉(zhuǎn)世。” “你的意思是,那條魂魄將永遠消失?”彥文詢問道。 “沒錯……”殤月緩緩地說道。“所以我必須先征求你們的意思,如果那個死靈真的是你們親近之人所化的話。” 眾人不禁猶豫了。 “如果那真是蘭萱,讓她魂飛魄散,未免太可憐了。”禎王妃首先道,臉上有不忍之色。 “但不祛除她的話,對表哥有所不利啊!”彥武說道。
“我知道,可是……” “別無他法了,為了保全衡兒,不得不如此!”禎王爺斬釘截鐵地說。 彥文領首。“我同意。” “這……”禎王妃遲疑了一下,也無他話。“也罷了,只可憐了蘭萱那孩子……” “如果沒有其他的意見,我今夜就動手。”殤月冷淡地對著眾人宣布,一雙水眸卻一直望著應君衡。 她似乎是在等待應君衡表示什么,但同樣凝望著她的他,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麻煩你了,九公主,小王不勝感激。”禎王爺連忙道謝。 殤月沒有回答,淡淡地別過頭去。 起更時分,應君衡靜躺在床炕上,殤月則端坐于炕床里側(cè),和應君衡之間一簾薄紗相隔。 她在等,等待鬼物的到來,今夜一舉殲滅。 從此,她就不欠應君衡什么了…… 一切將會回歸原點,那未相識之初……誰也不欠誰,誰也不惦記著誰。 她靜靜地閉著雙眼,等待開始,也等待結(jié)束。 “幾日不見,你更瘦了。”應君衡驀然開口,低沉醇柔的嗓音滿是關懷之意。 “是嗎?”殤月仍舊閉著雙目,淡漠地回答。 “這些日子你好嗎?” 殤月聞言,慢展雙眸,不語地凝望著他。 片刻之后,她才說道:“我沒有什么好不好的,但我以為你死了。” 應君衡愣了一下,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你特地來到城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他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動容。 殤月別開臉,不言不語。 縱使她不承認,應君衡也早已明白。他說道:“很抱歉,讓你擔心了。我沒事,只是明白自己離死不遠,所以不愿再去打擾你……我沒有想到你會如此在意。”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也曾救過我。”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今日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應君衡坐起身來,神情認真地問道。 殤月回避這個問題,也回避他認真專注的眼睛。 “我為什么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日以后,我不再欠你什么,我們可以各走各的。”她望向別處,輕描淡寫地說。 應君衡聽她這么說,神情驟變。 她要和他劃清關系,各走各的?然后從今以后彼此不再往來? 不!他不同意,也絕不允許!她怎么可以這樣做?他不會答應的。 “如果這就是你的決定,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他沉靜地說道。 “什么?”殤月不解地回眸看他。
“當初我之所以不再去找你,是因為明白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所以不愿意讓來日無多的自己去干擾你平靜的生活。如果我就這么死了,那就真的可以‘各走各的’;但如果你救了我,結(jié)果就不能如你所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隱約意識到他話中的涵義,但寧愿假裝不明白。 “我一日不死,一日不會放棄你。”他正色地表明決心。“你救了我之后,我會像從前那樣糾纏你,絕不放手。” 殤月怔怔地聽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良久之后,她頹然地嘆了一口氣。“你何必如此?這么做,對你有何益處?” 長久以來,應君衡對她的心意,她并非完全不明白;所不能了解的是,他因何這樣執(zhí)著?她不過是個背負著不祥宿命的人罷了…… “要我說明白嗎?”應君衡熱切而專注地望著她。倘若不是顧慮到有唐突之嫌,他早就坦白說出他的企圖和心愿了。 殤月僵了一下,搖搖頭。 “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說?” “現(xiàn)不是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她回避性地轉(zhuǎn)移這個話題。“我來這里,是為了替你除靈。” 應君衡究竟對她懷著什么樣的企圖,她不確定,也不愿意去確定。 今天在禎王府前受辱—事,讓她更清楚橫跨在他們之間,無法消除的鴻溝。
兩個截然不同宿命的人,永遠也不會有交集的時候;她很早就意識到這個事實而如今則是更加確定了。 不論應君衡對她的心意如何,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任何不切實際的幻夢而改變;何況,她是從來連夢也不作的…… 應君衡對她一切的好,她很感激,而且對他也不是真的毫無感覺,所以她現(xiàn)在來到這里;但,替應君衡除掉邪祟之后,她希望兩個人至此再無任何糾葛。如果再糾纏下去,她怕……終有一天心會失陷…… 她不能放任這樣的情形出現(xiàn),因為,她禁不起再多像今天一樣的侮辱了;而一旦她真的離不開應君衡,這樣的羞辱就會成為她生命中永遠也擺脫不掉的附骨之蛆。 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惟有和應君衡撇清關系,才能保存自己僅有的尊嚴。 她再也不愿自取其辱了…… “你不怕治好我之后,我纏著你不放?” “你個人的決定,與我無關。”殤月冷冷的回答。 而她也不會再讓應君衡有糾纏她的機會了。
應君衡將她的冷漠望進眼里,心中若有所思。 “今日發(fā)生在門前的事,我很抱歉。”片刻之后,應君衡再度開口。 他一直想向她道歉,但苦無機會說。 “不用對我說抱歉,是我自取其辱。”她神情異常平靜地說,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 只有應君衡明白,她其實心里在泣血。 “別這么說……”她的話令他心痛。 “那我應該怎么說呢?”殤月輕搖著頭。“這不是你的錯……” 她真的無意怪他,如果真的要怨,她怨的也是自己……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她原不該來的……不…… “我……” 應君衡正想說些什么,殤月很快地打斷他。“別再說了,我不想談論這些事。” 停頓一會兒,她說道:“我現(xiàn)在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事?” “我不清楚那個纏著你的死靈,和你究竟有什么淵源……但我想知道,就這樣除掉她,真的沒關系嗎?”她不得不再確定一次,因為依照那個死靈強大的執(zhí)念看來,似乎她和應君衡關系匪淺。
不知道就這樣徹底消滅她,應君衡會不會難過? 應君衡沉默片刻,說道:“她是我從前的妻子。” 乍聽到這句話。殤月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一下,不知是訝異,抑或是傷痛。 “鱒鯉情深?”她早該想到了…… 不料他卻搖搖頭。“沒什么情分。之所以會娶她,不過是父母之命;她嫁人府中的時間,也只有兩年。” 聽他怎么說,不知為什么,她竟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雖然自己也覺得荒謬。 人家夫妻有沒有情分,關她什么事? “雖然你這么說,但我可以清楚地感應到,對方對你有很深的眷戀和思念。” 而且這份情感濃烈到令她不禁感到哀傷…… 應君衡微微垂眼,緘默不語。 是嗎?他竟從來不曾察覺到他妻子對他的感情,她生前如此,死后亦是。但就算察覺了,又如何呢?他對那個名為他妻子的人,完全沒有感覺啊…… “就算她魂飛魄散,你也無所謂?”殤月不禁問道。她一直不認為應君衡會是如此寡情之人,否則怎會讓人傾心至此?
“沒辦法超度她的靈魂嗎?”應君衡抬首問道。“除了打散她的魂魄之外,別無他法?”無論如何,他終究不忍見周蘭萱萬劫不復。 “她的執(zhí)念很深,糾結(jié)纏綿的情思緊緊束縛著她的靈魂,原本就極不容易凈化超度,否則也不會拖延至今無法祛除。我會試著引渡她的魂魄升天,但萬一沒辦法的話……” “你將怎么做?” “這樣的怨靈,只有惡鬼才能消滅……” “你要御鬼消滅蘭萱的魂魄?”他有些驚詫地意識到她的意圖。 “逼不得已。”她別過頭去,不看應君衡。 不知何故,他那一聲親呢的稱呼——“蘭萱”,竟讓她覺得椎心…… 嫉妒嗎?不平嗎?沒必要啊!人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呢……她不禁在心中自我嘲笑。 “你舍不得?” “只是覺得她無辜。”應君衡坦白說。 也許周蘭萱不應該作祟于他,但細思她之所以這么做的原因,誠如她自己所說——也不過是“想和他在一起”罷了。雖然其心可誅,但其情可憫,他真不忍見她有此下場。 無辜?也許吧。殤月在心中暗自想著,想和自己所愛之人永遠相守,這有什么錯呢?只是,不該強求罷了。一旦強求,就是這樣的下場…… 今日她強勢驅(qū)除別人的魂魄,倘若她也是這樣執(zhí)迷下去,不知來日驅(qū)除她的人會是誰?思及此,殤月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然下來。 也許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 “殤月?”應君衡敏銳地察覺到她突來的消沉。 “沒事,我會盡力而為,如果還有一線之明,我不會趕盡殺絕。” “謝謝你。”他由衷感謝。 他早就知道殤月并不是一個冷面冷心之人,雖然她的言行、神態(tài)時常很冷漠,但那絕不是她的本性。 “時候不早了。”殤月看了一眼桌上臘淚將盡的殘燭,連忙催促他:“你該睡了。你不入眠,無法引來對方。” “那你呢?不會有事吧?” “要擔心我,倒不如先為你的妻子祈禱。”殤月對他多余的擔憂嗤之以鼻。 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應君衡心中想著,卻沒有說出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 “快躺下吧。”她連連催促。“對了,你知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嗎?” “知道。” “可背誦得?” 應君衡點點頭,“有什么事嗎?” “你可以一直在心中默誦,‘多心經(jīng)’有辟除魔障之效……我怕等一下召來的鬼物會誤傷于你。”她解釋之后,又很快地說道:“沒事了,趕快睡下吧!” 完全不讓應君衡有開口的機會。 應君衡見狀,也只得躺下。
其實他有許多話要說,但,過了今夜再說也不遲…… 時刻將近午夜,殤月坐在幃幔后靜待邪靈來襲。 她雙掌合十,秀目輕閉,凝神感受四周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風吹草動。 身前的應君衡已然酣然人睡,她明白時辰將至…… 忽爾,一陣夾帶著濃郁異香的邪氣侵襲入室,她立即張開眼,只見一抹閃著青綠光芒的幻影在漆黑的室內(nèi)飄蕩。 這抹詭譎奇幻的鬼影在室中飄蕩數(shù)回,屢次似想沖入應君衡所在的床帳,但又像畏懼著什么而不敢靠近,只是在床前不斷梭巡。 殤月見狀,知道是自己身上強大的邪惡力量令對方望而卻步,便伸手取過早就準備在一旁的漢玉抉戴上,壓制她的靈力散發(fā)出來。
就在殤月的邪惡之氣完全斂于之后,那個怨靈果然立即沖向應君衡。 殤月抄起身旁那束預備待用的柳條,以雷霆萬鈞之勢火速鞭向人侵者,一把將怨靈鞭出帳外。 怨靈受鞭之后,青綠色的形影散而復聚數(shù)次,似乎受創(chuàng)不淺。 殤月放下柳條,掀起幃幔,打算下炕施展凈靈之術,沒想到那抹綠影驀然成形,以極快的速度再度沖向前來。不過這次的目標不是應君衡,而是殤月——她連她也想殺!? 殤月心中一驚,連忙抓起方才的柳條躍下床炕,躲過這次兇險的攻擊。 好兇惡的意念……那個死靈突然散發(fā)極為強大的殺意,使殤月頓時備感壓迫。 不待那個死靈再有所動作,殤月取出身上的銀針劃破手臂,將大量的鮮血淋在柳條上。
直到整把柳條盡染鮮紅之后,殤月雙掌合十、催動靈力,以靈力控御柳條擊向怨靈。 那束泛著紅色異光的柳條如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宛若蟠龍地捆住那個怨靈,讓那抹青綠鬼影動彈不得,并漸漸勒出原形——只見綠色的光影越來越淡薄,在柳條的束縛下,一道纖弱的身影慢慢浮現(xiàn)。 光影散盡之后,出現(xiàn)的是一條蒼白的鬼魂,容貌秀婉,但神情凄怨異常。 “你斗不過我的,就此罷手,還有升天的機會。”殤月冷冷地說道。 周蘭萱的鬼魂沉默不語,但望著殤月的眼神充滿怨毒之意。 “這里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應君衡……”殤月望了床上的人一眼,繼續(xù)說道:“也不是你應該眷戀的人,快走吧!” 周蘭萱依然沒有回答,身軀微動,似乎想掙脫身上的束縛。 “你掙扎也沒有用,有我在,我不會一讓你帶走應君衡……” 殤月說完這些話,四周的氣流頓時產(chǎn)生異常的波動,受制的鬼魂驀然大怒。 周蘭萱掙破束縛,現(xiàn)出猙獰鬼相,以青黑的利爪攻向殤月。 殤月沒料到她竟可以掙斷柳條的束縛,一時閃避不及,左頰不慎被她抓傷,劃下五道鮮明的血痕。 奇襲成功之后,周蘭萱退回原地,得意地張牙舞爪。 “你……執(zhí)迷不悟……” 殤月不再多說,取出身上的七根銀質(zhì)長釘激射于地,跟著盤坐在地上。 只見她兩掌并舉于胸前做手訣,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辭。
隨著殤月手快的不斷變幻,四周漸覺陰風慘慘,原本緊合的門扉竟凄厲地開合作響…… 室內(nèi)頓時鬼影幢幢。一抹血蓮花似的紅印驀然浮現(xiàn)在殤月泛黑的印堂之間,一陳一陣的邪惡氣流不斷回旋繚繞在她周圍。 周蘭萱見狀,凄怨的容顏出現(xiàn)驚慌之色。 一道道的鬼影在室內(nèi)流竄片刻,倏然化為黑氣,盡數(shù)與那七根長針合而為一。 “這是你自找的……” 殤月睜開眼眸,右手掐成劍訣,驅(qū)動身前長針飛向周蘭萱的靈體。 周蘭萱駭然躲開,而那七根由殤月意識控制的“泣魂針”卻如影隨形、緊追不舍。一眨眼間,“泣魂針”已將周蘭萱逼至墻角,透著黑異邪氣的針鋒冷冷地威脅著她。 周蘭萱形容慘白,身上的怨戾之氣漸失,顯得不勝惶恐。
“鬼物已經(jīng)祭出,你沒有退路了,消失吧。”殤月輕合雙眸,口中催動靈咒,額心的血蓮花如烈焰般隱隱跳動。 漸漸凌逼而來的邪惡力量令周蘭萱不禁駭極,她正想自上方逃逸,不料還在不及動身,七根凌厲的“泣魂針”憶破空而至——“嗚——”七根銀針同時貫穿她的軀體,將她釘在墻上。周蘭萱不禁發(fā)出一種似人似獸的凄厲呻吟聲。 哀聲未盡,七根“泣魂針”各往七個方位劃去,周蘭萱的靈體在同一時間破裂成數(shù)片,紛紛落地。 “泣魂針”在室中盤旋回繞著,而那個破碎的靈體則漸漸消散,終于化成一縷青綠色的幻樣煙霧。 殤月望著那縷青煙散盡,心中若有所動。
片刻之后,她再度祭出手訣,意圖召回那七個寄魂在銀釘中的惡鬼。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陣血氣上涌——一口鮮血噴濺于地,眼前一黑,殤月驀然失去了意識。 第七章“真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隔日應君衡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殤月竟口吐鮮血、昏迷不醒,知道事不尋常,便連忙遣人將玉清觀的玉清真人請來。 玉清真人一到,便很仔細的將整個房間審視一遍,察看研究昨夜所留下來的打斗痕跡。 “看樣子,九公主已經(jīng)成功地消滅掉那個怨靈了。”這是他的研判結(jié)果。 “那為什么殤月會變成這樣?”
殤月?玉清真人聽到應君衡如此的稱呼,心中不禁犯疑,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走近被安置在床炕上的殤月,隔著床幃觀視她的神色。 “是昨夜的鬼物傷了她嗎?”應君衡問道,神情顯甚為憂心。 “是反噬。” “反噬?”他連忙追問道:“什么是反噬?要不要緊?” 玉清真人轉(zhuǎn)向應君衡,面露疑惑之色。“貧道不明白你和公主是什么關系,但你似乎很關心她啊……” “我……我和她是朋友。”應君衡避重就輕地回答。 “朋友?”玉清真人望著應君衡好~會兒,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難怪!難怪九公主肯冒著生命危險救你!” “生命危險?道長,你是什么意思?” “你應該知道,九公主天生有御鬼的異能。” 應君沖頷首。這他自然知道,這次殤月就是御鬼替他破除魔障。 “御魂役鬼,原本就是一種違反天道的不尋常力量。大凡天底下的事物,順天則生、逆天則亡!逆于天者,通常不得善終。”玉清真人正色地說。
“什么?”應君衡聞言,不禁失色。 “天地間的道理是陰陽二極相生,九公主出生于陽年陽月陽日陽時,陽氣盛到極點,而反歸于陰。照理說,命理屬陰的人由于易與鬼魂相近,常常導致早夭的命運;但九公主因為是至陰之體,不僅不受陰物威脅,反而可以駕御鬼魂。不過……動用這種逆于天道的力量,是會招致報應的。” “什么樣的報應?” 玉清真人沉吟片刻,踱離床邊,似在考慮究竟要不要說。 “真人,請你告訴我!”應君衡連忙跟過去。他真的很擔心殤月究竟會承受什么樣的報應。 “惡鬼、邪靈不會甘心受人役使的。”玉清真人將應君衡的憂心看在眼里,決定不對他隱瞞。
“九公主的力量能夠控御鬼魂,但這種力量同時也讓鬼物忌憚、憎厭。在九公主的力量還能夠壓制陰靈的時候,那些鬼物自然乖乖聽命!然而當某一日九公主的靈力減弱,或者惡鬼的力量增強,那些鬼物就隨時都有反撲的可能……” “那殤月的靈力在何時有可能減弱?” 玉清真人搖搖頭。“這貧道就無從得知了。我只知道,在御鬼之時,九公主的靈力會大量耗損,容易引來惡靈反噬。昨夜九公主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昏厥。”他猜測地說。 “那現(xiàn)在要緊嗎?”應君衡如今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貧道方才一觀九公主的氣色,似乎已不甚打緊。”玉清真人回答道。 “真的嗎?” 對于應君衡的過度擔憂,玉清真人微微一笑。 “你不用擔心,小王爺。貧道相信這不是第一次反噬,九公主應該懂得如何自我克制,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應君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如果真的沒事,很感謝真人特地走這一遭,在下立刻遣人送道長回觀。” “不勞了,貧道這就告辭。” 玉清真人正要離去,卻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門前停下腳步。 “小王爺。” “真人,還有什么吩咐嗎?” 玉清真人沉默半晌,忽然問道:“你對九公主很在意嗎?” 應君衡不料他竟有此一問,不由得愣了一下。“呃?”
玉清真人靜了一會兒,欲言又止地繼續(xù)說道:“論理,貧道不該說,但…… 貧道還是想勸小王爺,早點撤開的好。“ “什么意思?” “眼前雖然沒事,難保日后也沒事。你應該知道,那是個薄命的人啊,恐怕日后將有不樣……” 玉清真人說了這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之后,逕自走了,留下一堆疑惑給怔立在原地的應君衡。 玉清真人離開之后,應君衡一直坐在床邊守候著殤月。 已是下午時分,安躺在幃幔后的殤月依然沉睡未醒,只見她氣息微弱,顏色如雪。 應君衡靜靜地望著她玉般的容顏許久,忍不住伸出手輕觸她凝脂似的白皙肌膚。 從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迷戀上這張絕世的容顏,但認識了殤月之后,他發(fā)現(xiàn)這張容顏并不再那樣吸引他,令地更加傾心的,是那個擁有這個容貌的靈魂。 他對殤月的感情,幾乎可以向全天下宣布;但若問他究竟喜歡她什么,他卻說不上來。 也許是她的愁和她的怨令他迷惘;也許,這就是一種注定的緣分。
曾經(jīng),他怨恨天地不一個像殤月這樣的姑娘,竟要背負如此的命運。然而,若不是這樣,他又怎么會有機會認識這株空谷幽蘭? 他們的相識究竟是源于造化弄人,抑或是一種上天注定的緣分,他已不知該怎么說,但,他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緣。 他始終相信,能夠認識殤月是他三生有幸。既然有幸可以介入彼此的生命,無論如何,他不會讓這份幸運跑掉。 他要娶殤月。 原本以為,他今生就是這樣了——受妖物折磨而死,所以他只敢將這個念頭深藏心中!如今,他的生命得以延續(xù),這個美夢自然也不會結(jié)束。 他打定主意,將擁有她一生一世…… 在他深情的注視下,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殤月原本閉闔的眼瞼微有動意。 “殤月?” 隨著他低沉的輕喚,殤月緩緩地張開雙目。 “應君衡?”立即映人眼簾的俊顏令她微微一驚。“你怎么會……在這兒?” “你還好吧?
“我……”她坐起身來,昨夜發(fā)生的一切很快地回到她腦海。她下意識地甩甩頭,想讓有些紊亂的思緒清楚一點。“我沒事。” 她記得昨夜她順利消滅了那個怨靈,正想召回那七個惡鬼,沒想到一時力不從心,竟讓一些小魍魎趁虛而入,害她頓時氣血攻心,昏厥過去…… “我昏迷了多久?” “大約七、八個時辰。” “七、八個時辰?!殤月聞言,明顯地有些驚訝。 惡靈反噬對她而言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影響這么大的情形倒還是第一次…… 看來為了消滅周蘭萱,損耗她不少靈力,讓她抵御不住魍魎的侵害。 “謝謝你冒險救我。”應君衡真誠地致謝。 “沒什么……倒是我對不起你。” “為什么?” “你的妻子……煙消云散了。” 應君衡問言,倒沒有多大的訝異,只是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你的錯,你別放在心上。對了,你的臉是怎么回事?”他指著殤月玉頰上那五道爪狀血痕問道。 “這……沒什么,小事而已。”她回答得不甚在意,雖然那爪痕顯然有些嚴重。 應君衡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撫摸。“痛嗎?” 對于他這個舉動,殤月不由得愣住了。“你……” 由她愕然瞪大的美目,應君衡頓時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他連忙收回修長的手掌。 “對不起,冒犯了。”
“沒、沒關系。”殤月別開頭,玉般的臉頰已徘紅一片。 “我拿藥來讓你擦上。” “不用了。”殤月連忙阻止他。 “可是……” “我說了,這些傷不算什么。我的銀針呢?你可曾看到?”說到藥,她才想起她藉以御鬼的銀針還未收回來。 “銀針?”應君衡起身,走到桌前取來七根他今晨在地上抬得的銀質(zhì)長針。 “是這個嗎?” “沒錯,謝謝你。” 殤月從他手中接過來,在確定七根“泣魂針‘完好無缺之后,她妥善地收回身上。 “我要走了。”她說著,動身下床。 “等等,你要回去了?” “魔障已除,自然該回去。”她起身朝門口走去,一刻也不停留。 應君衡連忙跟過去挽留。 “為什么不多留一會兒?你剛恢復不久……” “你應該知道,這里不是我可以久留的地方。”殤月停下腳步,凝視著對他說。 “為什么這么說?”應君衡望著她,突然覺得她又再度離他好遠…… “你問我嗎?”殤月冷冷一笑。“那我問誰?” 丟下這句話之后,她不等應君衡有所回答,立即轉(zhuǎn)身遠去。 應君衡只能立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為她變化無常的態(tài)度而迷惑困擾。 他總以為自己夠了解她了,以為自己已將她的個性摸透;可是一旦她轉(zhuǎn)過身去,他才驀然發(fā)覺,自己仍在五里迷霧中…… 別怪她的忽冷忽熱……殤月在離開禎王府的路上,一個人在心中暗自想著。
她不是故意這樣時好時壞地對待他,只是她必須學會懸崖勒馬。 應君衡的柔情會引誘她沉淪;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越控制不了自己真實的情感,而這是會讓她的心萬劫不復的…… 一旦心失陷了,她將連尊嚴也不復完整,她必須極力避免這種情況。 惟一能讓自己的心免于沉倫的方法,就只有趁自己難得清醒的時候,盡快遠離…… 這是她最后一次疏離他,沒有以后了……因為,她不會再見他。 沒有結(jié)果的戀情,自然不需要無謂的開始!一切就此打住吧。 雖然有時候她會想,如果自己不是這樣的身分…… 后來,應君衡數(shù)度造訪“泣蕪居”,殤月總是避不見面。 起初幾次,應君衡不愿強求,如她所愿地打道回府!但一次又一次地受拒門外之后,他終于忍無可忍。 “你這是什么意思?” 一日,應君衡來到“泣蕪居”,看到殤月又想回避他,忍不住發(fā)聲質(zhì)問。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妨明說,別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我。”
雖然和應君衡之間已有一道竹簾相隔,她還是選擇背對著他。 “你沒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我記得我已經(jīng)說得夠明白了。”她頭也不回地說道。“從今以后,我們各走各的。” “這是你自己作的決定,我絕不認同!” 殤月沉默了半晌,再度開口:“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對我而言,沒有意義了……”她搖搖頭,逕自往內(nèi)室走去。 “別再來找我,我不會見你的。” “殤月!” 應君衡見她即將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心中一急,顧不得其他,倏然掀簾而入——由于使勁過猛,致使竹簾脫離簾鉤,瞬間飄落于地,發(fā)出沉重的聲響。 殤月心中一驚,不由得停下腳步,回眸相視。
這一望,只見應君衡俊逸的身形就矗立在她面前,背光而主,形成一個高大而充滿壓迫性的光影。 “你……” 應君衡不由分說,伸手一把環(huán)住她纖若無骨的左手腕。“我記得我也說過——無論如何,我不會放開你。”他態(tài)度嚴正地重新聲明。 殤月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想縮回自己的手。 應君衡卻牢牢地捉住她不放,似在傳達他絕不讓步的決心。 “你……”殤月掙扎了一下,無力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掙脫不了的事實,她不禁嘆了一口氣。“為什么?為什么你非得這樣為難我?為什么你不能當成不認識我?這樣和我牽扯不清,有什么意義嗎?”她氣弱地問道。 她真的有些累了。自從應君衡一出現(xiàn),她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就讓他攪得一團亂。從前他所帶給她的困擾,她可以不追究,但在一切好不容易都結(jié)束了的現(xiàn)在,難道他連她原有的寧靜都不能還給她嗎? 她真的不想再受他的影響啊…… “我不是為難你。你應該明白,我只是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而已。”
殤月間言,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有些凄然。 “永遠?何謂永遠?”她抬頭望著他,清澄的美眸中有一種看不清楚的情緒。 “又怎么會有永遠呢?” 因為身分差距上的天高地遠,再加上她生不同于常人的邪異宿命,她連和應君衡的短暫相識都是一種錯誤,怎么可能還會有什么永遠? “殤月……” 她的幽怨與無盡的哀愁,令應君衡有一種擁她入懷的沖動。 而殤月卻選擇在此時掙脫他的手。 “不能再糾纏不清了,擱開手吧!”她狠下心甩開應君衡一直箝制著她的手掌。 應君衡沉默了一下,被甩開的手掌驀然握緊,心中下了一個決定——他突然向前一步,將殤月整個人打橫凌空抱起,往內(nèi)室走去。 “你做什么?”殤月不料他竟有此舉,不由得嚇任了。 等到她回過神來,赫然發(fā)現(xiàn)應君衡竟將她丟置在她自己的床上。 “你什么意思……”
見應君衡隨后爬上她的床、放下帷幕,殤月這才驚覺大事不妙,連忙縮到墻角。 “抱歉,我偏決定和你牽扯不清——應君衡大手一伸,將殤月整個人手到擒來,箝制在懷中。 “你……” 一語未了,應君衡的吻已落了下來,她再也無開口的機會。 纏綿的熱吻過后,他開始卸去她的外裳。 “讓你成為我的人,你就再也無法和我撇清關系了……”他褪去殤月重重包裹的厚重衣物,底下隱約泄露出來的春光令他嘆息。 “你不能這么做!”殤月手忙腳亂地抵抗應君沖在她身上游移的兩只毛手,心中既怒又羞。 他除去她身上最后的一層遮蔽。“很抱歉,我只能這么做。”
應君衡雙手輕觸她身上的每一寸曲線,大手因為即將得到她而微顫不已。 他的碰觸激發(fā)殤月更激烈的反抗,她眼中不禁落下淚來。 “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她的淚水令應君衡心疼不已。 他以自己碩長的身子壓制住她,溫潤的辱瓣輕柔地為她吻去淚水。 “我也不愿意……但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如果不是殤月一再回避、拒絕他,他真的不愿出此下策…… 他的吻綿綿落下,從她玉般的臉龐迤邐到凝脂似的身子。 “你不能這樣……”殤月極力推拒他,卻絲毫無阻于他意志堅決的侵略。 對不起了……請原諒他吧…… 在侵人她的前一刻,應君衡腦中痛苦地閃過這個念頭。 “應君衡你——”剩下的言語在應君沖突兀的侵入下全數(shù)破碎。 殤月凝著淚水的美眸因突來的痛楚和驚駭?shù)纱螅詈髤s因他所帶來的激情而迷蒙、渙散。 在極盡溫柔的云雨之歡中,殤月終于帶著痛苦和罪惡,隨應君衡沉淪其中。
應君衡躺在殤月充滿幽絕冷香的床帳中,懷里抱著一個自始至終將頭埋在他胸膛的纖細人兒。 事情結(jié)束了,殤月沒有嚎陶大哭,哀悼自已失去的清白;也沒有破口大罵,指責應君衡的強取豪奪;她只是靜靜地伏在他懷中,沉默得出奇。 但藉由不斷自胸膛傳來的那陣陣濕熱,他明白殤月一直在流淚。 她哭了好久,久到令他心疼、久到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殤月……”他愛憐地輕撫她柔細白別的纖背。 “如果這就是你所要的,你可以走了。” 自他胸前傳來一陣破碎哀絕的冷語,嚇得應君衡連忙更加擁緊她。
“別這么說,殤月。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他語意輕柔地說道。 “你走……”殤月冷冷地下令。 “殤月……原諒我,我真的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一語未了,殤月掙扎著脫離他溫厚的懷抱,掀起被單蜷住自己。 “這算什么?”她被捩沾濕的小臉冷冷地望著他,美眸中清淚仍落個不停。 “你以為你這么做,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應君衡隨著她坐起身來。“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離。” 他篤定地說。 殤月聞言,連連搖頭。 “你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就算我愿意又如何呢?你想得太簡單了……” “我不這么認為。”應君衡伸出手,將她抱人懷里。“你只要告訴我,你答不答應跟我在一塊?” 殤月愣了一下,在他懷中猛然搖頭。
她是受世人排斥的不祥之人,向來只有他人決定她的命運,何曾有過由她作主的時候? 如果真的能夠永遠和應君衡在一起,她何嘗不愿意,但誰給她機會呢? 身為禎王府小王爺?shù)膽馐翘熘溩?而她,卻是一個一出生就受到詛咒的不祥之人…… 像她背負奢這樣命運的人,是沒有幸福的權(quán)利的。 “殤月你不要這樣。你不能不給我負責的機會——我要娶你啊!”應君衡急了,捉住她纖弱的肩膀搖晃。 這句話驀然飄人殤月耳中,令她如受雷極。
“你說什么?”她愣愣的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我決定娶你。”應君衡堅定地重覆。 殤月徹底愣住了,突然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他愿意娶她……是嗎? “不可能的……”她不敢置信地直搖頭。 “你不相信我?” 殤月依然搖搖頭,原本錯愕的神情轉(zhuǎn)為木然。 “無謂相信與不相信……”她淡漠的別開臉,情緒再度回復冷靜。“總之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應君衡執(zhí)著地追問。 “放開我。”殤月冷冷的說道。“別再糾纏我了,沒有結(jié)果的。” “到底為了什么,你說清楚!”他非常不諒解地更加抓緊她。 他真的很不明白,她究竟在抗拒些什么。 他可以感覺得出來,殤月對他并不是沒有情意,但為什么她就是不肯接受他? 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得再清楚不過,只要她愿意,他們明明可以有很美好的未來… …可她卻對他一再拒絕! “沒有什么好說的。”殤月的手極力掙扎,想擺脫他的箝制。“我不想再看到你!” 別再說要娶她、別再說要和她相守一生!這樣的承諾她要不起…… 應君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放開她。
他異常沉靜地望著她,一雙沉黯的眼眸里有憤怒、有陰鷺,還有更多的哀傷。 殤月低垂著頭,不愿看他受傷的眸光。 “你不愿意嫁給我,我不會追問你原因……”不知沉寂了多久,應君衡緩慢地開口,聲音異常沉穩(wěn)、平靜。“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到底在拒絕我什么?” 殤月依然低頭不語,只是更加摟緊自己。 “明白告訴我原因,也許我還會學著死心;否則,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放棄。” 他認真的宣誓傳人耳中,一字一句地打擊、摧毀她心中的堤防。 “你……”殤月抬起頭來,望進他臉上萬分堅決的神情。 究竟要她怎么辦呢…… 一陣強烈的無力感猛然襲上,她只覺得身心俱疲,禁不住伏身在床榻上。 “殤月……” 她慢慢地闔上雙目,雙手掩面,狀似不勝疲憊。 事已至此,一切攤開來說吧……如果這樣可以令他死心的話。 她下定了決心。 “殤月……” 她驀然自掌心抬起頭來。“要一切說明白嗎?好,可以。” 應君衡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我只是認為,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為什么?” “命。”她淡淡地回答,淚眼望向飄飄的床幃,不看應君衡。“我們天生注定有太大的差距……兩個處在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命運,永遠也無法有交集的時候……” “這只是你自己這樣想。”他不信這一套。
“是嗎?”殤月抬眼看他。“你說要娶我,試問誰會同意?像我背負著這樣宿命的人,是注定不為他人所接受的……” “我愿意接受就可以了。” 殤月?lián)u搖頭。“你想得太容易了。你愿意接受我,但你周圍的人呢?你的雙親、朋友,他們?nèi)莸媚愫臀以谝黄饐?” 這就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懼、最深的痛…… 她不會忘記從小到大,她總是受人排斥,沒有人會愿意接納她的!因為她是個不祥之人,是世人眼中的異類! “這……”應君衡微微一愣。 他倒不曾想過這一些…… “周蘭萱的靈體糾纏你,他們千方百計的要為你除去。當然,這是必然的,沒有人會說這樣的舉動不對;你也這樣認為,不是嗎?” 應君衡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凄然的玉容。 殤月繼續(xù)說道:“然而,你知道嗎?其實我這樣的人,和周蘭萱也沒有什么差別…… 他聞言心中不禁一慟,因為她語意的哀傷、因為她聲音的凄涼。 “在世人眼中的我,半人半鬼,同樣是讓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對象。縱然你不嫌棄我,難道我能像周蘭萱一樣糾纏著你,然后等著被驅(qū)逐媽?”她傷痛地說,不啻一字一淚。
“殤月……”應君衡不由得挪近她,伸出手想碰觸她。 “你走吧。”殤月偏過瞼,不愿再多看他的癡心一眼。“感謝你曾經(jīng)對我付出的心意,但殤月是個悲哀的人,不值得你再浪費心神……” 一語未了,應君衡猛然伸手將她再次摟進懷里。 “你以為我會介意那些嗎?”他摟緊她纖細的身子,憐愛地輕撫她柔細的秀發(fā)。 “你……” “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我在乎的是你。”他溫柔地低語。“就算要受盡所有人的唾棄和背離,我也會和你在一起。” 殤月頓時愣在他寬大的懷中,不知作何反應。 “如果這些就是你排拒我的原因,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讓其他人傷害到你。” 他認真萬分地保證,同時將她擁得更緊。 殤月怔怔地聽著,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該相信他嗎?能相信他嗎?她的思緒開始迷惘、動搖。 “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開,除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他再度堅決地重申。 殤月自他懷中抬起頭來,有些怔仲恍惚地望著他的俊顏。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問得猶疑。 “我可以立誓。”
“不用了……”殤月瑤搖,再度低下頭來,陷人自己的思緒中。 “怎么了?” 她長久的緘默令他困惑。 “我……不知該怎么辦……” 她應該立刻推開他,不去理會他的花言巧語;但不知為何,她竟對他寬大溫厚的懷抱感到異常眷戀…… 而且,他的“花言巧語”誠摯得令她動容。 要再拒絕他嗎?要接受他嗎?她不禁迷惘了。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應君衡露出令人安心的淡然笑意。”你知道嗎?我早在心中立誓,要為你分擔你所有的悲哀。愿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殤月靜靜地望著他許久,沒有回答,只慢慢地將自己的身子偎人他的懷中,伸出雙臂輕輕地回擁他。 她這個小動作讓應君衡心中有了答案。 他俊美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炫目的笑意,緊緊地摟住懷中的佳人。 三月春風翩然吹入羅幃,帶來一室幸福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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