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鼠怕貓?貓怕鼠?
這一天,慕容太太領著叉到郵電所給老公寄掛號信。
郵電所的營業(yè)室里,人不少,大家排著隊。慕容太太領著叉排在最后面。
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朝著郵電所的方向走過來。她推著垃圾車,一邊走一邊慢悠悠地喊:“收破爛嘍!——”
她離郵電所大約還有50米遠。
如果這時候慕容太太走出來,那個男嬰和那個老太太就不會碰上面。因為,慕容太太和那個男嬰出了郵電所要向另一個方向走。
可是,慕容太太的信還沒有寄走,她的前面還有四個人。最前面的那個人是個種地的農(nóng)民,他什么都不知道,郵電所的人一直在給他講解,如何寫地址和郵政編碼,很費勁。
慕容太太一邊和叉玩一邊等。她跟他玩的是猜指頭的游戲: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五指,只露指尖,猜哪個是中指……
那個老太太走過50米所用的時間,應該比四個人辦理郵寄掛號信所用的時間短一些。 但是有一個鞋匠走過來。這個鞋匠有點神經(jīng)兮兮,他逢人就強調(diào)他的一個唯物主義者。不過,他修鞋的技術很不錯。他走近那個老太太,對她說:“你如果收到那種不太舊的鞋,千萬賣給我,我修修補補還能穿。”
老太太說:“大都不成雙。”
鞋匠說:“扔掉這一只肯定就會扔掉那一只。我是一個節(jié)儉的人……”
一般說,這個鞋匠羅嗦起來,那時間不會少于十個人寄掛號信。
可是,到了慕容太太寄信的時候,偏偏出了點小問題:她的信封不是標準信封,不能郵寄。她只好在郵電所現(xiàn)買了一個信封,把封了口的信撕開,裝進新買的信封里,再重新寫郵政編碼和地址。
鞋匠終于走開了。那個老太太一步步朝郵電所方向走過來。
慕容太太的信成功寄出了,她領著叉走出來。
在絕倫帝小鎮(zhèn)郵電所門口,那個老太太和那個男嬰終于撞見了。
這是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沒有南飛雁。太陽很好,有幾分慵懶。小鎮(zhèn)的街上沒幾個人,很太平,很安靜。
老太太看見那個男嬰之后就呆住了,她的雙眼充滿惶恐。
那個男嬰看到了老太太,也大吃一驚,好像十分害怕。
慕容太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牽了牽那個男嬰的手:“你怎么不走了?跟媽媽回家。”
那個男嬰低下頭,立即跟慕容太太走了,沒有回一次頭。
那個老太太也推起她的垃圾車,急匆匆地溜掉了。
17、另一個叉張古的情緒極其低落。
他上班時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頭大睡。他開始懷疑,自己經(jīng)歷的是不是幻覺?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癥?
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見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推著垃圾車走過來。路燈昏黃,她的臉色昏黃。
張古害怕極了。
他清楚,自己斗敗了。現(xiàn)在,他像泄氣的皮球。他怕那個男嬰,怕這個古怪的老太太,他覺得他永遠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間那深邃的關系了。他已經(jīng)自暴自棄,只想像烏龜那樣,圓團團地活著,一點不鋒利,好歹落個長壽。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遠不和這兩個不吉祥的人相遇。
無數(shù)經(jīng)驗告訴我們,你越不想遇到誰,保準就會遇到誰。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過來了。
張古想掉頭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頭準會看見她迎面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那會嚇死他。
他就沒有跑,他不情愿地迎著老太太走過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過來,她的步履很慢,關節(jié)像生銹了一樣。
終于,她和張古走到一起了。張古膽怯地低下頭去。
她并沒有停下來,她推著垃圾車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張古,眼睛直直地瞅著前方。
兩個人擦肩而過之后,張古感覺她慢慢停了下來。他不敢回頭,只聽見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說:“你站住。”
張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過頭,看見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對著自己,并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奇怪的嬰兒是怎么回事?”她說。她的聲音很像機器發(fā)出來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張古小聲說:“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說:“你去太平鎮(zhèn)看看吧。”
張古怎么能相信這個老太太呢?他甚至懷疑她是調(diào)虎離山,把自己騙出去,他們好實施更大的陰謀。
他壯著膽子問:“你怎么讓我相信你?” 老太太嘆口氣:“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著垃圾車就走了。張古一直看著她,直到那蒼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張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那個老太太跟上來。
躺在床上,張古反復回味她的話,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測,他又開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經(jīng)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一趟。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反腐敗一樣充滿莊嚴性。
從絕倫帝到太平鎮(zhèn)雖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順,要轉(zhuǎn)兩次車。
張古當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鎮(zhèn)。太平鎮(zhèn)有三個絕倫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開店的老板套近乎,打聽相關的消息。那個老板是個極其熱心的人。很快,張古就得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張古:“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奇怪的嬰兒?”
老板:“你說的是不是那個賣藝的嬰兒?”
張古:“賣藝的?”
老板:“最近鎮(zhèn)里來了一個賣藝的,他領著一個孩子,才1歲左右,會唱戲,特別神。”
張古:“那不是神童嗎?應該好好培養(yǎng)。”
老板:“走江湖賣藝的,饑一蹲飽一頓,哪有那份閑錢呀。”
難道是另一個叉?
第二天,張古早早就來到街上尋找那個賣藝的人。
終于,他在馬市看見了他們。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
張古擠進去,見那個嬰兒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卻穿著特制的花花綠綠的古代戲裝,臉上化著濃濃的戲妝——有一種說不清的怪異。張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張古感覺他就是叉。他的臉盤、五官、眼神,張古無比熟悉!
張古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覺地朝前擠了擠。
男嬰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馬過了陰陽關……”是巫婆跳大神時的唱詞。
一個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聲音也尖尖的細細的。
張古第一眼看見那個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臉上有刀疤。張古覺得他正是算卦里說的惡人。
旅店老板曾對他說,賣藝人自稱那個男嬰是他的孩子。可是張古卻覺得,那個男嬰更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而那個惡人在幕后在暗處操縱著他。
大家往場子里扔錢。張古也學著樣子往場子里扔錢。
他耐心地等著散場。他想靠近這個男嬰,弄清他到底是木偶,還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他——你到底多大年齡?你從哪里來?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跟你一樣的男嬰?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你們一共有多少?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漸漸少了,那個惡人開始收場了。
張古裝成沒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們:“老板,今天收入不錯吧?”
那個惡人看了張古一眼,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充滿敵意,他加快了收拾東西的速度。
張古有點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個男嬰。他的身上還穿著花花綠綠的戲裝,臉上還化著濃濃的戲妝,等于戴了一個面具。張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他像木偶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言不發(fā),紋絲不動。
張古蹲下身,試探地問:“你多大了?”
男嬰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個惡人突然在旁邊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像一種什么暗號,這個男嬰像一只被馴化的猴子,聽了那口哨聲,立即靈敏地竄過去。
那個惡人扯著他的手,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根本不讓張古靠近這個男嬰。
張古甚至不敢斷定這個男嬰是不是一種像人的動物。……那天晚上,張古又聽見了那條狗的叫聲。張古在心里說:相隔一百公里,決不可能。但是那叫聲確實一模一樣。第二天,張古又去了。
他還想接近那個男嬰。
那個惡人對張古更加防范,雖然圍觀的人很多,現(xiàn)場很嘈雜,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張古。看見了張古,他就像看見了克星一樣,立即對那個男嬰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那男嬰就不唱了,竄到他身邊。他迅速收了場,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
離開時,他惡狠狠地瞪了張古一眼,雖然離得挺遠,但是張古感覺到那眼神里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兇惡。
張古覺得,對于男嬰,這個惡人似乎具有一種不可抗拒力。他還感到,男嬰好像是這個惡人的一部分。 晚上,張古睡不著,回想那惡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斷…… 那個男嬰出現(xiàn)在絕倫帝是用一種被遺棄的方式。 這個男嬰出現(xiàn)在太平鎮(zhèn)是采用賣藝的方式。 絕倫帝的那個男嬰決不是真正被遺棄。 太平鎮(zhèn)的這個男嬰也決不是真正賣藝。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張古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個男嬰給絕倫帝制造了悲劇,這個男嬰也一定要給太平鎮(zhèn)帶來災禍。 第三天,張古又找那兩個神秘的賣藝人去了。
不過,這一次他不想打草驚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化了一下裝:換了一身新新人類的衣服,把頭發(fā)染成了棕色,又換了一副新款墨鏡。 他遠遠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場。 他的化妝是成功的,那個惡人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他。演出一直在繼續(xù),直到天一點點黑下來才散場。 張古看著那個惡人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他遠遠地尾隨在后面,看他們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張古的眼睛有工作,顧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絆絆。他跟蹤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穿過一條又一條胡同,他們一直沒有停下來。最后,張古跟著他們竟然來到了野外。 兩個賣藝人還是沒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鎮(zhèn)子之后,張古感到好像不是那個大人扯著那個男嬰走了,而是那個男嬰扯著大人走了。 他們越走越快。 張古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張古就跑起來,緊緊跟在他們身后。風刮起來,公路兩邊的樹葉子竊竊私語。一只貓頭鷹突然飛出來,向遠方飛去,它的翅膀“呼啦啦”響。 張古的心里有點發(fā)毛:他們不會像鬼故事里講的那樣,把我領到一個墳地去吧? 正想到這里,那個男嬰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他身上的戲裝還沒有脫去,臉上的戲妝也沒有洗掉,他那樣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極其恐怖。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也隨著他轉(zhuǎn)過身來。 男嬰說話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們一起走好嗎?” 張古嚇得掉了魂,轉(zhuǎn)身撒腿就跑。他當然是朝著有燈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嬰和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沒有出現(xiàn)。
接連三天,他們都沒有出現(xiàn)。 張古站在太平鎮(zhèn)的十字街頭,東西南北茫然張望,不見他們的蛛絲馬跡。他知道,他們在暗處,時時刻刻在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他不離開太平鎮(zhèn),他們決不會露頭。他們就像夏日的蟈蟈,草深不知處。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操縱男嬰只是表象? 實際上,是那個男嬰操縱著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張古得不到答案。18、霧蒙蒙的真相 張古回到絕倫帝小鎮(zhèn)的時候,天擦黑了。 他徑直來到小鎮(zhèn)西郊野地里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太多太多的懸疑,只有去追問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 他輕輕推門進了屋。 電線那光明的觸角還沒有伸到這里來。屋里點著一只油燈,很暗,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張古干咳了幾聲。 他走進了一個很老舊的年代。 那個老太太在炕上坐著,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屋子里擺放的大多是廢品。最讓張古討厭是那一堆堆人的頭發(fā),落滿了灰塵。 老太太頭也不抬地問:“看見了?” “看見了。可我還是不明白……” “34年前,我生了三胞胎。我生他們的前一個月,丈夫就暴病身亡了……”
張古大氣都不敢出,怕落下一個字。 老太太:“山里人,日子苦,好不容易把他們?nèi)齻€養(yǎng)活了。可是時間長了,我漸漸覺得不對頭,他們的身體過了1歲就不再長了,很怪……” 老太太:“這樣的事,地球上肯定再沒有了,偏偏發(fā)生在我家。” 老太太:“我一個女人,沒有力量養(yǎng)他們一輩子。后來,我把他們遺棄了。那一年,我給他們煮了滿滿一鍋粥,讓他們吃,然后我哭著就走了,從此四處漂泊,像野狗一樣給自己尋食……” 老太太:“很多年過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們,又回到山里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都不在了。聽一個山里人說,他們?nèi)齻€有一個死了,死在山路上,被他看見,他就地挖了一個深坑,把那孩子的尸體埋了。另兩個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四處尋找,終于聽說有一個神秘的男嬰出現(xiàn)在這個小鎮(zhèn),我就來了……” 張古驚駭?shù)卣f:“他會不會是死去的那個?” 老太太嘆口氣:“我都不知道哪個死了。” 張古有點呆了,他自言自語:“也許絕倫帝的這個是死去的那個,也許太平鎮(zhèn)的那個是死去的那個。或者,他們都是人,還有看不見的第三個,一切都是他作怪……”
老太太:“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戳穿他,因此我對你有敵意。我想嚇你。直到迢迢死,我再也不忍心看著他害人了……” 34年了。 如果是人,這個古怪男嬰今年應該34歲了,跟我同歲,1967年出生,據(jù)我母親說,那一年的向日葵大豐收,一望無際的金黃。 突然,張古聽見窗外有響聲! 他猛地抬頭一看,竟然看見了男嬰的那張丑丑的臉! 臉。 那其實是一張有表情的面具,一閃,就不見了,短暫得像幻覺。 張古跑出去四處看,沒有臉,只有荒草。 張古向鐵柱正式報了案。 收破爛的老太太是男嬰的親生母親,她是鐵證。 鐵柱跟張古來到17排房,撲進慕容太太家。屋子里,只有慕容太太一個人。 鐵柱:“那個男嬰呢?” 慕容太太帶著哭腔說:“我正找呢!都不見幾個小時了,真是急死人!” 張古說:“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張古想了想,低聲說:“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這一次不可能再是誤會了,因為警察都出現(xiàn)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嬰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一樣,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19、了結(jié) 男嬰失蹤后,17排房嘩然,全鎮(zhèn)嘩然。 李麻恨得咬牙切齒,他發(fā)誓要把那個男嬰煮了。 慕容太太又一次為萬分冤枉的迢迢哭得死去活來。 連類的婆婆家猜測連類的精神失常也跟那個男嬰有關,怒不可遏。 卞太太為她的破碎的婚姻連聲嘆息。(對比起來,丟錢一點都不算什么了。)
馮鯨也為他玩弄了自己的情感和人格而惱羞成怒…… 可怕的男嬰成了小鎮(zhèn)的焦點新聞,所有人都在談論,所有人都在咒罵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那些日子,大家一見到陌生的小孩兒就有一種恐懼感。 實際上,不僅僅是絕倫帝小鎮(zhèn),方圓幾十里都在傳說著那個可怕的男嬰。還有人專門從很遠的地方跑到小鎮(zhèn)來,打探更細節(jié)的內(nèi)容…… 男嬰徹底消失了,連一根頭發(fā)都沒有留下,連一個腳印都找不到,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 大家除了憤怒,沒有任何辦法。大家都以為那男嬰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天上午,馮鯨打電話對張古說:“我搞到了一個算命的軟件,能算出一個人的前生前世。你把你的生日時辰告訴我,我給你算算。” 張古說:“我對這種游戲最不感興趣了。” 馮鯨:“玩玩唄。” 張古就把自己的生日時辰告訴他了。末了,張古說:“哎,你順便給那個男嬰算算。” 馮鯨:“不知道他的生日時辰,沒法算。” 張古想想說:“就是。” 馮鯨要放下電話了,張古還不死心:“你就按他出現(xiàn)的那個日子那個時辰算吧。” 馮鯨:“那不會準。” 張古:“我覺得不會錯。” 下午,馮鯨又打電話來:“張古,你猜你的前生前世是什么人?” 張古沒什么興趣。 馮鯨興奮地說:“你是朝鮮人!你是個女的,出生于江東郡,你的工作跟航海有關,好像是繪圖之類。你愛吃橘子和榴蓮。除了你老公,你一生跟三個男人上過床。你死于一個比你弱小的人之手。” 張古說:“別胡扯了。” 馮鯨:“我在幫你尋根呢。你知道我前生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非洲人,尼日利亞人!我屬于尼日利亞西部的優(yōu)羅巴族,信奉阿尼迷教,我是男的,我的職業(yè)是鹽凱瑞森林公園的警察。我死于44歲。” 張古問:“你算沒算那個男嬰呀?” 馮鯨卡殼了。 張古:“你說呀!” 馮鯨低低地說:“我算了,很奇怪,他沒有前生。” 張古心里一冷。 怎么就這樣巧?連算命軟件都跟著湊熱鬧。 半個月后,沒有前世的男嬰突然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
在絕倫帝小鎮(zhèn)里,在這個冷冷暖暖的塵世上,男嬰還有一個朋友,他是三減一等于幾。男嬰回來向三減一等于幾告別。他在網(wǎng)上說: 我不是鬼。 我是一個永遠的嬰兒。 你們這個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實很弱小,這個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會殺死我。 而那個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遺棄了我們?nèi)齻€親兄弟,請記住吧,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諒她。 本來,從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斷絕了血脈關系。可是,當我絞盡腦汁,耗盡能量,竭盡全力,為自己開鑿出一塊可以茍延殘喘的空間,她突然又出現(xiàn)了,來戳穿我的來歷和秘密……誰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當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現(xiàn)在,我沒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堅信我也不是人。從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么東西的時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像我這樣的怪物,早該在這個塵世上消失。 絕倫帝的人,我知道你們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圓的那天,我會自己銷毀自己。只求你們一件事,幫我把我埋掉。 三減一等于幾,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騙了你。不過,你是這個世間惟—和我說話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會想念你。我將永遠記住那一個個寧靜的夜晚,我們在網(wǎng)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輩子還能托生一個人,和你在網(wǎng)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個女孩子,一個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馮鯨給張古打電話,他害怕地說:“這個男嬰反復說他不是鬼,我怎么覺得……” 張古冷笑了一聲:“一個人越強調(diào)他沒醉越說明他醉了。同理,一個人越強調(diào)他是鬼越說明他不是鬼。” 馮鯨:“你的意思是……” 張古:“我也糊涂了。” 兩天后就是陰歷八月十五。 這天清晨,全鎮(zhèn)人都早早爬起來,四處觀望,四處打探。 終于有人驚呼,小鎮(zhèn)北郊一個農(nóng)民看護莊稼的窩棚著火了。人們馬上就猜到了什么,傾巢而去。 大家遠遠看見那熊熊大火,越燒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終于走近了窩棚,那火都快燒盡了。 有人上前扒開灰燼,終于露出一個尸體,一個小小的尸體,黑乎乎的,像燒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云淡,秋風瑟瑟。 收破爛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來了,她坐在那男嬰的尸體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兒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沒有一個人跟著落淚。 大家把那男嬰埋了,埋得很深。20、復生 惡毒的男嬰自焚幾個月了。 好人都活著。大家對那個男嬰的談論,漸漸少了。上班的上班,經(jīng)商的經(jīng)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絕倫帝小鎮(zhèn)似乎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只是,一些傷痕是無法平復的。 那幾顆不幸的心,還在流著血。冬天已經(jīng)來臨,小鎮(zhèn)變得很冷靜。天寒地凍,不宜出門,人與人之間也好像疏遠了。 17排房的幾個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將。 她們中有人性愛被奪,有人愛女被殺,有人婚姻被撬,她們是想來麻醉自己。過去,她們賭的錢很小,現(xiàn)在的輸贏卻越來越大。她們在強行轉(zhuǎn)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經(jīng)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藍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燦燦滿世界地開…… 絕倫帝小鎮(zhèn)在中國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發(fā)生的故事,正好發(fā)生在天氣暖和的季節(jié),沒顯出特色。現(xiàn)在,大家終于可以見識什么是冰雪寂寞了。 小鎮(zhèn)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磚,紅的瓦。
蚊子,蒼蠅,臭蟲……所有的臟東西都滅絕了。小鎮(zhèn)一下就進入了童話。整個世界變得更純潔,更寬容,更緩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著燈,那柔柔的燈光十分溫馨,十分傷感。
一個窗子里,四個女人正在打麻將。那窗子擋著窗簾,沒有一點縫隙——她們開始提防黑夜了。燈光映出花鳥魚蟲。
這個晚上,卞太太特別倒霉,總是輸。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來事兒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么這么背運。”
李太太:“再這樣輸下去,你就把人都輸給我們啦!” 卞太太:“錢還多呢,人你們是贏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喲。” 說著,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輸。卞太太坐莊,輸雙倍。她掏口袋,沒錢了。她強笑道:“真讓你們贏光了。我得回家取錢去。”
李太太說:“別回去了,都是開玩笑。你再輸,就欠著。”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點,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錢,繼續(xù)玩。可是,她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輸光了。她說:“不行,我回家去取錢。”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給你一點。” 卞太太說:“那像什么話?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籬笆、樹之類的靜物一清二楚,它們的陰影卻更加幽深。這世界有太多的陰影,那都是物質(zhì)的另一部分。卞太太的身后也帶著一個陰影,它長長的,怪怪的,毫無依據(jù)。 雪很厚,卞太太的腳踩在上面,很響,好像身后跟著一個人。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惡狠狠地把迢迢推進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像鋸木頭一樣割著李麻的陽具。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趴在連類的窗前裝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在黑暗中像吃蘿卜一樣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幣都吞進了肚子里。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在大火中齜牙咧嘴地扭曲…… 她頭皮發(fā)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認以為她是不想拿錢,找借口。而且,這時候,她朝后退和朝前走,距離是相等的,離家可能還更近一些。她硬著頭皮,加快腳步,繼續(xù)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燈打開。 她疾步走進家,嚇得魂都飛了—— 那個男嬰死而復生,他正坐在電腦前操作電腦! 房子里很黑,電腦的光射在男嬰的臉上,慘白。他在專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沒命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尖叫:“來人哪!——”
她的腿已經(jīng)不聽使喚,剛剛沖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來了。她在雪地上一邊朝前爬一邊凄厲地呼喊:“快來人哪!——”
李麻跑出來。他沖到卞太太跟前,大聲問:“怎么了?”
卞太太緊緊抱住男人,只是說:“鬼!鬼!鬼!……”
很快,那三個打麻將的女人都出來了。
卞太太平靜了一些,她扶著男人站起來,指著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說:“那個嬰兒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著,他就站起來,撿起一根木棍子,黑著臉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過去。他抬腳狠狠踹開門,跨進去……
女人們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觀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們看見卞太太家的燈亮了,李麻拎著木棍子又走了出來。
他根本沒看見什么男嬰,那電腦也沒有開——他還摸了摸,那機器一點都不熱。
他走到幾個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說:“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經(jīng)太緊張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說:“我千真萬確地看見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見鬼了。”
這時候,張古到了。
李麻對他講了剛才的事情。
張古沉重地說:“我剛剛在電腦上收到男嬰寄來一封電子郵件,是永恒的嬰兒發(fā)來的。我相信,卞太太沒有看錯。只是,我不知道這個男嬰是哪個男嬰,也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有幾個男嬰,以及哪個是活的哪個是死的。”
幾個女人又慌亂起來。
李麻問:“他有沒有說他要干什么?”
張古從李麻的音調(diào)里明顯聽出了他的緊張,他說:“他要害的是我,你們不要怕。”
李麻:“他為什么要害你?”
張古:“可能因為我和他作對了。”
大家都靜默了。他們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瑩瑩的雪地上。
張古勉強笑了笑,說:“都睡覺吧。有什么事,我一個人擔著呢。”
李麻拍了拍張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后,他低聲對太太說:“別玩了,回來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樣點點頭。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說:“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個話務員,說:“今夜,你和我們一起住吧?”
那個話務員帶著哭腔說:“你讓我回家我敢走嗎?”(未完待續(xù))